第10940章
白裳問道:“你就不擔心陳平安那邊會心生芥蒂,淡了好不容易攢下的香火情,導致雙方愈行愈遠,得不償失?”
於祿說道:“親兄弟明算賬,白劍仙不必為此多慮。”
白裳取出一隻錦盒,說道:“我只收了一個嫡傳弟子,叫徐鉉,他可以去桐葉洲,擔任你們的皇室首席供奉。至於盒內丹藥,珍貴異常,算是我的見面禮了,你可以自己服用,但是就辦法繼續當皇帝了,當然也可以送人,元嬰與飛升兩境修士,不宜服用此丹,容易暴殄天物。此丹得自荊山一處茅屋丹爐遺址,仙君姓葛,道號淮南,行蹤飄渺不定,無欲無求,喜歡持戒游五都、往返幽明間,估計只差半步就可以不在五行中了,他算是我的師兄之一,可惜素未蒙面。刀有百鍊,丹有百蒸,我只知道這位深受師尊器重的葛師兄,最擅長煉製起死回生之服芝靈藥,返魄還魂之鳳綱寶方。葛師兄這輩子不曾收徒,也從不立言編書,故而非我輩所能知營構煉製之法,後世好事者只知其大略,我還是從一位異人那邊知曉此丹名為‘第四方’,別稱‘百日仙’。”
於祿毫不猶豫就拿過錦盒,問了一句,“你跟陳平安怎麼結仇了?”
白裳望向門外的晦暗雨幕,洒然笑道:“不管是有心還是無意,他終究是壞了我一樁不小的謀划,否則我今天至少該是飛升境巔峰,可以早早謀求十四境道路了。”
於祿說道:“如此說來結仇不小。”
白裳微笑道:“其實還好,畢竟是同鄉。羊腸小道上,各顯神通而已,輸贏都不至於太憋屈。”
於祿問道:“但是肯定會有一場問劍?”
白裳端起酒碗一飲而盡,略帶無奈語氣道:“只能是一場光明正大的同境問劍。”
沒辦法,那個陳平安運氣實在太好,如今身份實在太多。
崔東山和姜尚真分工明確,在那蓮藕福地兩塊與世隔絕的地盤上,各盯一處,分別沿着陣法邊界,看看有無漏洞,能不能找到幾條漏網之魚。結果周首席運氣不錯,真被他找到了一座大陣極為隱蔽的“偏門”路徑,好手段,藝高人膽大,就是不清楚這條隱藏極深的大魚如今是在內還是在外了,姜尚真就讓陽神身外身在原地守株待兔,陰神出竅遠遊,繼續快速巡視各地,反正地盤不大,就用了一個最笨的法子,跟無頭蒼蠅一般四處亂竄,至於真身就懸在空中俯瞰大地,書到用時方恨少,推衍演算之道,一直是姜尚真最不擅長、更不願意花心思去鑽研的事情。
陳平安作為觀道者的那副符籙分身,悄然離開疊葉山乞花場祠廟,先找到那位自號陶者的老人,請對方幫忙,勘驗袁黃和烏江的“前世”,結果都沒有什麼問題,兩位年輕武夫都是藕花福地土生土長人氏。
陳平安之於這處福地,有點類似坐鎮白玉京的陸沉之於青冥天下,監察天下有靈眾生、得道之士,只要耐心足夠,想要找出一個人是輕而易舉的事情,當然前提是對方沒有那種能夠遮蔽天機的通天手段。在確定袁黃和烏江都身世清白之後,陳平安就去找那個在大木觀祭出一條捆仙繩的女修,果不其然,這位已經開山立派的女子祖師爺,她在返回仙府途中,就在馬車內蟬蛻坐化一般,弟子們一開始誤以為掌門仙尊真是在閉關,等到馬車到了山門口,她依舊沒有出關的跡象,門派弟子就只好守着那輛馬車。陳平安數次縮地山河,來到這座除了她就只有一位鍊氣士的門派內,掀開車簾一看,已經自行兵解的女子面貌如生,好個金蟬脫殼,三十六計走為上計。
陳平安只好搬出那個粹然神性的自己,暫時離開那座心相京觀,一雙金眸的白衣陳平安蹲在車廂內,伸手拍打那女子的白皙臉龐,笑罵一句夠不要臉的,大老爺們假扮女子,虧你想得出來,抖摟符籙分身一道,你這叫小巫見大巫......若是陳平安在學塾那邊忙着給蒙童們之乎者也的真身在此,打賞一腳是免不了的。難得出來一趟的白衣陳平安嘴上絮叨個不停,正事還是要做的,伸出一根手指抵住“屍坐”女子蟬蛻的眉心處,再輕輕一扯,便有一條蜿蜒蠕動的淡金絲線被他扯出,金線飄搖不定,好像隨時都有可能隨風飄散,而且金色光澤褪色極快,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轉變成水銀顏色,陳平安大手一揮,笑言一句“走你”。
絲線一閃,倏忽遠走。
白衣陳平安跟着掠出車廂,御風極快,大袖鼓盪,身形縹緲,循着那條金線直奔姜尚真負責巡視的那處地界。
門派內那位碩果僅存的鍊氣士,境界不高,審時度勢的本事卻是半點不差,非但沒有追究那位不速之客的僭越之舉和冒犯之罪,反而伏地不起,連連高聲稱呼仙君在上。心中所想,只求別落個被人斬草除根的下場,一旁那些滿頭霧水的門派弟子便嘩啦啦跪地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