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22章
不曾想國師問道:“喝不喝茶?”
洪霽差點脫口而出一句,喝刀子都行,好在忍住了,點頭道:“喝的。”
陳平安問道:“喝什麼茶有沒有講究?”
洪霽說道:“有茶葉有水就行。”
陳平安笑道:“講究還不少。”
洪霽辛苦忍住笑。
容魚很快端來茶水,花神杯,當然是真品。
洪霽算準她的腳步,站起身,雙手接過茶杯,與她道了一聲謝,等到她笑着點頭致意再轉身,洪霽才輕輕落座。
陳平安身體前傾,抽出一本不厚的冊子。
洪霽眼尖,瞥見書桌後邊那張做工簡潔的紫檀椅子,鑲嵌着一塊梅子青色的圓形雲紋瓷片。就是這麼一抹色彩,好像就可以讓整座本來略顯單調的官廳變得鮮亮起來。
陳平安問道:“洪霽,你在巡城兵馬司統領這個位置上,待了有三年兩個月了吧,覺得意遲巷、篪兒街哪家子弟,最難管束?”
洪霽愣了愣。國師這個問題,可不好回答啊。
陳平安笑道:“若是覺得都好管束,那就挑個相對比較難管的。”
洪霽瞬間滿臉漲紅。這哪裡是給個台階下,分明是一記無聲的耳光摔在臉上了。
陳平安拎起手裡邊的刑部秘錄,“前年正月初六的戌正三刻,祥符坊地面,一個醉酒鬧事的公子哥,指着鼻子罵洪霽就是個忘恩負義的狗東西,當年若不是他爹不計回報的一路提攜,說不定如今洪霽還在邊關當個校尉喝馬尿呢。洪霽,你說他膽子大不大?好不好管?”
洪霽欲言又止,擱放在膝蓋上的雙拳緊緊攥起,腦袋嗡嗡的。
陳平安雙手籠袖,靠着椅背,說道:“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寒族書生,還有沙場武人,到了表面一團和氣人人搗漿糊、實則殺機四伏、笑裡藏刀的官場,一時半會兒,確實都是很難適應的。有些人一輩子都拐不過彎來,有些人在公門修行學得快些。”
陳平安笑了笑,“之前我剛剛搬到這邊,看到崔國師書桌上的一部書,算是遊記吧,洋洋洒洒數十萬字,是一位副山長講述幾個書院在戰時如何遷徙、流亡最終聚集在一起的慘淡經歷,雖然艱辛坎坷,但是通篇寫得都很從容,這位夫子有學問,做事也有章法,他如何處理庶務都寫得很詳細,同僚之間的矛盾,學問人之間的文人相輕,都可以稱之為遊刃有餘,但是其中就有個幾十個字便打發過去的細節,是寫到他極為欽佩的山長,此人德高望重,就是他的夫人,與當地雜役起了爭執,大鬧不已。算是出了個不大不小的難題,既要維護山長的聲譽,又要擺平糾紛,還要讓住在一個大院里的十幾位學問人,都覺得既做事公道,也不能有辱斯文。讀其書,見其字,我完全能夠想象這位老先生,當時是如何的愁眉不展,內心積鬱。”
洪霽聽得目瞪口呆,這位粗通文墨的兵馬司統領,確實驚訝國師會有此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