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流雲默然無語。
皇帝側過身子,安靜地看着黑色廟檐,檐上舊瓦在清晨的陽光下耀着莊嚴的光澤,說道:“所以朕請了一位故人來和世叔見面。”
這個世界上能有資格被慶帝稱為葉流雲故人的人不多,只不過那廖廖數人而已。所以當慶廟鐘聲再次響起,偏院木門吱呀拉開,一陣山風掠過山巔,系著一塊黑布的五竹從門內走出來時……
葉流雲只是笑了笑,當然,笑容中多了幾份動容與苦澀。
“澹州一別已然多年,不聞君之消息已逾兩載。”他望着五竹和藹說道:“本以為你已經回去了,沒想到原來你是在大東山上。”
兩年前地夏天,北齊國師苦荷與人暗中決鬥受傷,葉流雲身為四大宗師之一,自然能猜到動手地是五竹,所以才會有這句不聞君之消息已逾兩載。
而葉流雲那句“本以為你已經回去了”更是隱藏了太多的迅息,不過這個世界上除了他和五竹之外,可能沒有誰能聽明白,當年澹州懸崖下地對話,范閑遠在峭壁之上,根本沒有聽見。
五竹一如往常般乾淨利落,說了兩個字之後,便站在了小院的門口,沒有往場間再移一步,遙遙對着葉流雲,離皇帝的距離卻要近些。
他說的兩個字是:“你好。”
區區你好兩個字,卻讓葉流雲比先前看着他從院中出來更加震驚,更加動容,甚至忍不住寬慰的笑了起來,笑聲十分真誠。
然後笑聲嘎然而止,葉流雲轉身面對皇帝陛下,微微欠身一禮,讚歎道:“陛下神機妙算,難怪會有大東山祭天一行,連這個怪物都被你挖了出來,我便是不想佩服也不能。”
皇帝聞言卻沒有絲毫表情的異動,反而是眉角極不易為人所察覺地抖了兩下,是的,祭天本來就是針對葉流雲的一個局,而當五竹這個局中鋒將站出來時,葉流雲卻沒有落入局中的反應。
勢這種東西,向來是你來我回,皇帝的眼中一抹擔憂一浮即隱,想必是知道自己與范閑猜測的大事件,終於要變成現實。
皇帝看了身旁的洪老太監一眼,眼神平靜,卻含着許多意思,似乎是在詢問,為何並不馬上出手?以大宗師地境界,即便是以二對一,可如果不能抓住先前那一瞬間,葉流雲因為五竹神秘出現而引致的一絲心防鬆動,想要在山上狙殺葉流雲,依然會變成一件極其難以完成的任務。
洪老太監此時卻根本沒有理會皇帝陛下的目光,他的眼光異常熾熱地盯着前方,穿越過了葉流雲的雙肩,直射石階下方那些山林。
他往前移了半步,擋在了皇帝的身前,然後緩緩直起了身子。
似乎一輩子都佝着身子的洪公公,忽然直起了身子,便是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的改變,一種說不出來的氣勢開始洶湧地充入他的身體,異常磅礴地向著山巔四周散發……
明明眾人都知道洪公公的身體並沒有變大,但所有人在這一瞬間都產生了一個錯覺,似乎洪公公已經變成了一尊不可擊敗的天神,渾身上下散發著刺眼的光芒,將身後的慶帝完全遮掩了下去。
這股真氣的強烈程度,甚至隱隱已經超出了一個凡人肉身所能容納的極限。
霸道至極。
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大江滾滾流,這是范閑在京都抄的第一首詩,且不論大江的大字究竟是否合宜,然而這首詩已經在這個世界上傳頌開去。
這一天有幸或是不幸在大東山上的人們,在這一瞬間,都聯想到了這句詩的前半段。
因為他們感受到了一股衝天而起的劍氣,正在石階下方的山林里肆虐,即便是遙遠的山巔也被這記凌烈至極的劍氣所侵,青青林木開始無緣無故地落葉,落葉成青堆。
葉流雲看着洪公公說道:“卿本佳人,奈何為奴?”
洪公公銀白的髮絲在風中飄拂,沙啞着聲音說道:“大宗師都是奴才,我是陛下的奴才,而你們……也不過是這個人世間的奴才,有什麼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