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閑走出門外,迎着冬天難得的暖陽,伸了一個懶腰,面上浮出清爽地笑容。因為這件事情,他不方便再回蒼山了,依照父親的意思,范府上下裝作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過,就這樣淡然地注視着一切,迎接着四周的竊竊私語。
鄧子越走了過來,將今日的院報,以及啟年小組私下的情報遞給他。范閑就着陽光略略看了一遍,問道:“關於那個傳言,京中百官有沒有什麼動靜。”
鄧子越用餘光偷瞧着提司大人那張鎮靜的面容,心中好生佩服,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居然還這麼沉得住氣,難道大人就不怕宮中馬上派人來捕你嗎?他是不知道範閑在蒼山上的焦慮模樣,不免更高看了大人一層。
在初始聽到這個傳言地時候,鄧子越以及監察院內的所有官員,與一般的百姓同樣感到震驚和不可思議,但稍一思琢,眾人便發現這個傳言雖沒證據,但和范提司入京後的所作所為一襯,很能讓人相信&ash;&ash;如果不是葉家的後人,院長大人為什麼會如此疼愛提司?如果不是葉家的後人,范尚書為什麼會一力籌劃着讓自己的兒子去接手內庫這個燙手的餑餑?
“沒有什麼大動靜。”鄧子越被園上地陽光一晃眼,才從走神里醒了過來,告了聲罪後說道:“各府上地消息很清楚,都察院那邊已經在暗中聯絡,不過上次他們吃了一個大虧。這次似乎有些謹慎。反而是別地幾部之中,有些官員開始蠢蠢欲動,不過傳言畢竟是傳言,沒有真憑實據,他們也不敢寫奏章說什麼,一切都還是在暗中。”
范閑問道:“是東宮?”
鄧子越搖了搖頭:“與東宮交好地官員還在觀望,不過……昨天有幾位大臣夫人入宮拜見了皇後,她們回府之後。那幾位大臣私下也見了面,至於說了些什麼,沒有人知道。”
“皇後?”范閑皺了眉頭,嘆了口氣,心想自己還來不及去找對方麻煩,難道對方就要主動找上門來?皇後自然會暴跳如雷,太後又是什麼想法?
直至今日,他才發現自己手頭上能用的力量。除了五竹叔和那張最後的底牌之外,其餘的,都不怎麼保險。如今這局面,就算仗着皇帝對自己的信任,陳萍萍與父親的謀划安然渡過。可是以後呢?事態總是要控制在自己手中,才會放心的。
皇宮含光殿內,皇後滿臉淚痕地坐在太後地床邊,手中握着那位老婦人的手。凄凄慘慘說道:“姑母,你可要為孩兒做主啊。”
太後嘆息了一聲,說道:“怎麼做這個主?”
皇後咬牙切齒說道:“我往常便瞧着范閑有些心驚肉跳,如今終於知道,原來他是那個妖女的兒子!皇上……皇上他好狠心,居然瞞了我這麼久,居然那個妖女還有後人!”
太後摸了摸皇後凌亂的頭髮,安慰說道:“都已經過去這麼久的事情了。還有什麼想不開的?那小子你也見過,皇上也不可能給他什麼名份,你爭來爭去,又能爭出個什麼所以然?”
此時含光殿內一片安靜,除了洪老太監似睡非睡的守在門口外,所有的太監宮女離這座宮殿都離地極遠。
“想開?”皇後泫然欲泣,眼角的皺紋現了出來,“姑母。難道你忘了孩兒的父親?那可是您的兄弟啊。雖然皇上他一直不肯說,但哪有猜不到的原因?不就是為了當年殺死那個妖女地事情。他一直記恨在心嗎?”
一聽皇後說了這句話,太後的臉一下子沉了下來,勉力從床上坐着,厲聲說道:“住嘴!這宮裡你應該叫我母後,而不是姑母!當年的事情你還有臉說,你不知道吃哪門子的飛醋,居然唆使自己地父親去做那等樣的事情,殺人絕戶啊……皇上數月前才告訴哀家知道,如果不是范建家裡人知機的快,舍了幾十條人命,你不止要殺了那女的,還要把……范閑給殺了!”
太後將臉湊近了皇後,冷酷無比說道:“不要忘記,范閑雖然是那個女人的兒子,但他骨子裡流的,卻是皇上的血!不論他身在何處,他總是咱們天家的血肉,你想殺死他,也得問問哀家是什麼意思。”
皇後心裡打了個寒顫,湧出無窮地懼意,痴獃一般看着太後那張正義凜然的臉,心想當初殺進太平別院,難道不是您老人家默許的嗎?怎麼這時候卻不肯承認了呢?
似乎猜到皇後在想什麼,太後面色稍霽,淡淡說道:“有些事情,不能說的就一定不要說,帶進土裡去吧。”
皇後怒意充斥着眼眸,一聲不響地看着太後,極為無禮說道:“原來……原來堂堂太後,也怕自己的兒子。”
太後寒芒一般的目光盯着皇後的臉,一字一句說道:“不是怕,是愛,哀家不捨得再看着皇上如當年一般悲痛欲絕,更不願意再出一次京都流血夜……皇室血脈本就單薄,王公貴族們更已折損大半,再也禁不起這等折騰了。”
皇後呆坐半晌,忽然神經質一般吃吃笑了起來:“禁不起折騰?我那可憐的父親,您那可憐地兄弟,就這麼白白死了?范閑是葉妖女地兒子……朝廷卻不給個說法?就這樣任由朝野議論着?葉家是什麼?葉家的罪名可是謀逆……難道你就不擔心皇家地顏面全都丟光?”
太後緩緩說道:“你累了,去歇息吧,至於范閑……誰說他是葉姑娘的兒子?哀家根本不信,至於這天下愚民百姓們,愛說就說去吧。”
皇後終於絕望了,百鳳裙袖內的雙手緊緊攥着手帕,強自站起身來對太後行了一禮,便轉身往含光殿外走去。
將要走到殿門的時候,太後寒惻惻的聲音響了起來:“聽說最近有些大臣夫人時常到你宮裡坐?馬上要到年節,宮裡的事情多了起來,你乃是統領六宮的國母,不要總操心宮外的事情……就這樣,去吧。”
皇後反身再行一禮,唇角帶着一絲冷漠的笑意,告辭而去。
“去看着她,這些年她的脾氣愈發古怪了。”太後坐在床上,顫抖的手勉強將發上的銀絲攏到了一處,吩咐身前的洪老太監,“別讓這些事情煩着皇上的心。”
洪老太監應了聲是,便如鬼魅一般離開了含光殿。殿門吱呀一聲,得了吩咐的太監宮女們趕緊入殿侍侯着太後老人家。
宮女拿着梳子的小手緩慢而小心地在那片銀髮上移動着。
太後忽然冷哼了一聲,一掌拍在了桌上。梳頭宮女被這聲音驚的手一抖,扯落了几絲銀髮,她看着梳子上的髮絲,嚇的魂飛膽喪,想也未想就跪了下去,連連磕頭,不敢說什麼。
“起來吧。”太後半閉着雙眼,說道:“哀家不是那等不能容人的老怪物。”
她強行壓制下心頭的憤怒,卻是許久不能平靜。皇帝來請她壓制皇後,是因為在京都流血夜後,相關的人都死的差不多了,只有皇後才知道當年葉家那個姑娘與皇帝之間的真實關係,也只有皇後才知道範閑的真實身世,如果任由皇後亂來,不知道那幾個皇子嚇死之後再醒轉回來,會接着做出什麼事情。
一想到葉家,太後的太陽穴處開始一鼓一鼓的跳動,一道辛辣的痛楚開始染開&ash;&ash;太後一直認為當年葉家的那個女人,是會纏繞着慶國皇室無數年的一道魔咒,沒有想到果然印了這個想法,她居然給皇上留了個孩子!
太後有足夠的能力來應對這件事情,不然當年葉家也不會覆滅,當年的事情給老婦人留下的印象也足夠惡劣,當她從皇帝的嘴裡得知真相之後,一想到范閑的母親姓葉,頭顱便開始火辣辣的痛,所以范閑數次入宮,她都避而不見,因為她不能保證自己能夠表現出一位太後應有的慈祥。
在如何處理范閑的問題上,她與皇後的想法卻有着天差地別,對於皇後來說,范閑首先是葉家女子、生死仇敵的兒子,但在太後看來,就算那個葉家女子再有千般不是,萬般罪過,孽壞朝綱……但她生的兒子,畢竟是天家的血脈,是自己的親孫子。
深夜,在確認了洪老太監已經回到了含光殿外的小屋後,臉色蒼白的皇後輕咬嘴唇,向自己貼身的宮女使了個眼色,不一會兒功夫,那位最近表現一直比較沉穩,沒有犯過什麼錯誤的東宮太子來到了她的身前,行禮問安。
不知道皇後在說些什麼,只聽着她壓低了的聲音越來越急,而太子卻是一直在搖着頭。
母子相對無言,半晌之後,太子才輕聲安慰道:“母後,就算范閑是葉家後人,又能如何?不過一商賈罷了。”
“商賈?”皇後冷笑道:“你以為那個女人是尋常商人嗎?她是顆妖星!”
皇後盯着太子,寒聲說道:“范閑,是你父親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