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隱有回護范閑之意的官員們都鬆了口氣,面上露出了笑容,舒大學士也是欣慰地連連點頭。而其餘的大部分官員卻是微微一怔,似乎沒有人想到,在長公主勢力的暗中掣肘與內庫工潮之後,初掌內庫的范閑,竟然能夠獲得不差地成果。
只有那位胡大學士面色平靜,並無異樣。
坐在龍椅上的慶國皇帝聽見這四個字後。也是心頭一松,面色雖一直保持着平靜,但卻是將整個屁股坐回了椅中,安穩的不得了&ash;&ash;雖然他對范閑有信心,但在沒有得到確實的回報前,總還是有些緊張。
皇帝微笑說道:“具體的數目是多少?”
人人都需要錢,皇帝也不例外,他擁有天下所有的錢。則更希望天下銀錢的總數目越多越好。他是天下最大的土財主,但在這個時候,依然像所有地土財主一樣,眼中閃過淡淡的喜悅之色。
少卿任少安咳了兩聲,取出一封卷宗清聲讀道:“慶曆六年三月二十二。內庫轉運司開門招標,北南東三路行權十六標,核計總數為……”
他說到這裡,似乎被那個巨大的數字再次嚇了一跳。略沉了沉心神,說道:
“兩千四百二十二萬兩……整……!”
這個飄飄搖搖的整字一出口,整座太極殿變得鴉雀無聲,許久都沒有人能夠說出話來。
兩千四百二十二萬兩?這麼多?這比去年整整多了八成!范閑……他是怎麼做到的?難道他會蠱惑人心的妖術,讓江南那些皇商們都變成了大傻子?
群臣們瞠目結舌,面面相覷,被這個巨大的數字壓的有些喘不過氣來,所有人地精神都陷入了一種迷茫之中。
咕通一聲!
舒大學士一臉通紅。一跤摔在了地板之上,惹得群臣一陣亂,整了半天才將他扶了起來。只見這位大學士面色激動無比,對着龍椅上的陛下口齒不清道:“恭喜聖上,賀喜聖上!”
群臣這時候才反應過來,在哄的一聲驚嘆之後,轉過身來對皇帝行禮歌頌,馬屁如潮湧。奉承如海。聖恩如山,天佑大慶。陛下英明,如何云云……
兩千四百萬兩白銀,就算如今只能進帳四成,也有近一千萬銀銀子!這樣大的一筆收入,可以用來做太多事情,比如修河工,比如強軍力,比如賑民生,比如……漲漲俸祿?不管這些大臣們分屬何種派系,但畢竟都是當世第一強國慶國的臣子,一想到朝廷有了這樣大一筆銀子可以除了國庫空虛地燃眉之急,都開始歡欣鼓舞起來。
這種歡欣鼓舞並不是作偽,而是實實在在的高興,大臣們不論貪或不貪,賢或愚,總是希望朝廷能更好一些。
而這些人在拚命地拍皇帝馬屁的同時,難免也會想到先前還被自己懷疑反對的……小范大人。
內庫開標如此順利,為朝廷帶來了如此大地利益,遠在江南督戰的范閑自然要居首功,只是這個彎要怎麼轉過來?於是有些大臣眼珠亂轉着,死活不肯提到江南的事情。
這時候偏又是那位胡大學士第一個站了出來。
他一站出來,熱鬧高興的朝堂上頓時安靜了少許,都想知道這位胡大學士想說什麼。
胡大學士平心靜氣,稟道:“這個數目大的委實有些不敢相信,臣不希望是范大人用了些什麼別的手段,所謂涸澤而漁,今年將江南皇商們欺榨乾凈了,而內庫的出產卻跟不上的話,明年怎麼辦?”
在一片祥和之意中,忽然多出了一個不和諧音符,真地讓人很不舒服,群臣一嘩,哪怕是那些看范閑不順眼的人,都有些瞧不過去了,紛紛出言替內庫轉運司說話,認為胡大學士此言不妥。
皇帝也從先前的興奮中脫離出來,冷冷望着胡學士說道:“依你之見,范閑為朝廷謀了這麼多銀子,卻不當獎,反而當罰?”
胡大學士搖頭,斬釘截鐵說道:“臣之言。只是一絲疑慮而已,畢竟臣不在江南,不知具體情況,只是依為臣本份,向陛下提醒一二。至於小范大人,只要此次開標沒有問題,當然不該受到一絲懲處,而應該大大的受賞。”
皇帝平伏了一下心緒。靜靜問道:“依胡卿所見,應當怎麼賞?”
“雖是銀貨之事,卻是國之根本。”胡大學士平靜說道:“小范大人立此根本大功,便應受不世之賞。”
皇帝微微眯眼,說道:“何為不世之賞?”
“將閩北及蘇州開標之事全數調查清楚後。”胡大學士抬起頭來,溫和說道:“臣願做薦人,請陛下宣召小范大人入門下中書,在內閣議事。”
此言一出。朝堂大震,群臣大驚,門下中書省是什麼角色?那可是朝廷中樞,在林相去職之後,慶國再無宰相一職。便是由門下中書的大學士們負責相閣的職能,尤其是秦恆出任京都守備,刑部尚書顏行書退出後,胡大學士歸京。門下中書省內閣的地位便已經確定了下來&ash;&ash;如果能進入門下中書,就等於進入了朝廷的最高決策權力機關,胡大學士要薦范閑入內閣?
群臣心想這位胡大學士到底是哪邊地?怎麼一時說烏鴉話,一時卻又要給范閑如此重權,如此高地地位?刑部尚書顏行書略帶一絲嫉恨一絲不解,盯了胡大學士一眼。
沒料到皇帝聽着此議,卻是想也不想,直接說道:“不可。范閑太過年輕。”
群臣微安,心想陛下此論當為中允,不然讓一個二十不到的毛小夥子入門下中書議事,這事兒也太荒唐了。
胡大學士平靜說道:“古有賢者十六為相,更何況門下中書乃是陛下文書機構,並非真正意義上地宰執。而且小范大人天賦其才,才華橫溢,多職多能。如此人才。應在朝堂之上為陛下分憂解難才是。”
皇帝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仍然只是簡單地搖了搖頭:“他是監察院的提司。依慶律,監察院官員不得兼任朝官,便是退職後,也只能出任三寺閑職。”
胡大學士接的極快:“慶律終不及陛下旨意,年紀尚輕不是問題,監察院職司不是問題,若非如此,臣豈敢說是不世之賞?”
皇帝翹起唇角笑了笑,揮揮手說道:“此事不需要再議,朕……是不會允的。”
天子一言,駟馬難追,胡大學士只好退了回去,只是臉上並沒有什麼別的神情。
皇帝眯眼看着下方,發現胡大學士與舒蕪之間對了一下眼神,便知道舒蕪這個老傢伙事先就收到過風聲,也馬上猜出來為什麼今天胡大學士會趁機提出如此荒唐地建議。
“人才啊……安之確實是人才啊。”
正因為范閑表現出來的能力過於驚人,所以范閑在監察院,文官系統總會警懼,他們更願意將范閑脫離監察院,重新投入到文臣們溫暖的懷抱中去。畢竟范閑頂着個詩仙的帽子,又隱隱是天下年輕士子心中的領袖,對於胡舒兩位文臣之首來說,接納范閑,並不是很困難的事情。
胡大學士與舒大學士是惜才之人,也是識勢之人,自然能看出陛下對將來的安排,卻是有些不甘心范閑這粒明珠就這般投到監察院的黑暗之中,不論是從文官系統地自身安全考慮,還是為了范閑考慮,他們都想將范閑挖過來。
雖然今時提這個早了些,但胡大學士已經抓住了這個難得的時機,展露了文官系統的誠意,提前很多年,開始做起了言論上的鋪墊。
對於臣子們的這些小心思,慶國皇帝向來比較寬容,也不怎麼計較,反而卻從這件事情里,越發地感覺到了自己這個私生子……給皇族所帶來地光彩。
皇帝心中驕傲着,面色平靜着,眼神複雜着,看了一眼一直在隊列中默不作聲的戶部尚書,自己兒子名義上的父親&ash;&ash;范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