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殿前歡 第五十三章 黎明前的雪花、豆花(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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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閑端着碗地右手有些顫抖,他眉頭一皺,將手中的碗摔到了地上,瓷碗破成了無數碎片。他極少有這種控制不住情緒的憤怒表現,由此可見,今天洪老太監的突然出現,確實讓他惱火到了極點。

“為什麼?”他眉頭皺的極深,始終也想不明白這一點,洪老太監出宮破局,很明顯不是皇帝的意思就是太後的意思,可是慶國權力最大的這對母子究竟在想什麼?難道他們還沒有看清楚當前的局勢?如果自己能夠把燕小乙殺掉,又已經將老二的勢力清掃一空,長公主那邊愈發弱勢,反而會讓整個皇族的局勢平緩下來。

那件有些恐怖的波動,也許就此會漸漸平靜。

皇帝明顯清楚這一點,為什麼會點頭讓洪太老監出面,阻止自己與燕小乙的對局?難道皇帝是個瘋子,就是喜歡自己的妹妹一步一步走向造反的道路?

自虐狂?

范閑有些惱火地想着,唇角泛起一絲苦澀的笑容,看來帝王家,真的是一窩變態,都嫌這天下太不熱鬧。

可是……皇帝難道就不怕……自己被人從龍椅上趕下來?連番的疑問,那個困擾了范閑許久的疑問,讓他的表情有些難看,皇帝究竟在想什麼?

皇帝在想什麼,只有他自己清楚,陳萍萍也清楚,正如陳萍萍當年說過的那樣。一個人站在什麼樣的位置上,便會有怎樣的眼光,做出符合這種位置地判斷與選擇。

如今的慶國京都,還屬於發酵的階段,范閑想冒險終止這種過程,以免日後的麵糰忽地膨脹起來,而今天洪太老監的出馬,明顯表示皇帝並不需要范閑操這個心。

所以范閑很苦惱。

新出的第一格新鮮豆腐端了出來。上面還冒着熱氣,豆腐鋪子里的夥計恭恭謹謹地勺了兩碗,分別放上凈白糖和榨菜絲並香油蔥花醬油……香噴噴的甜咸兩味兒,送到了小桌上,然後退了回去。

豆腐鋪地人們都知道小范大人這個古怪的習慣,這位東家並不因為豆腐鋪子掙不了多少錢而扔開不管,但也從來不會在白天來這裡看看,只是會每隔一兩個月。便在凌晨最黑的時候來點兩碗豆腐。范閑的這個愛好,並沒有多少人知道。

范閑今天晚上很累,有一種心力交瘁的感覺,他用瓷勺胡亂扒拉着一碗豆腐,送了一口入唇。甜絲絲的很有感覺,有雪花也落進碗中,讓他倏忽間聯想到刨冰這個忘卻很久的名詞,感覺更好了些。他刨了幾口,似乎倏乎間便彌補了許多精神。

還有一碗,他動也沒有動。

三輛馬車打破了京都的平靜,緩緩駛到豆腐鋪地面前,前後兩輛馬車上面的劍手跳下車來,警惕地注視着四方,布置起了防衛。

言冰雲掀開車簾,從中間那輛馬車上走了下來。忙碌了一夜,這位范閑的大腦,很明顯也非常疲憊,蒼白的臉上,有着一絲憔悴的痕迹。

他走到范閑地桌邊,很明顯有些吃驚,范閑居然會一個人在這裡吃豆腐。

范閑點點頭,示意他坐下。同時將那碗拌着香蔥榨菜絲兒的豆腐推了過去。

言冰雲沒有吃。從懷中取出卷宗,開始低聲說明今夜的情況。等聽到要殺的人。要抓地人基本到位,范閑滿意地點了點頭。

“黃毅沒有死。”言冰雲看了他一眼。

范閑抬起頭來,問道:“怎麼回事?”

“釘子下的毒很烈,可是似乎公主別府里有解毒的高手……”言冰雲說道:“所以黃毅保住了一命。”

黃毅是公主府上的謀士,雖然一直以來,並沒有對范閑造成什麼樣的傷害,沒有表現出過人之處,可是范閑既然動了手,就要將所有潛在的威脅全部除去,所以黃毅也是今夜計劃中的一環。

范閑可不喜歡在以後的歲月里,因為自己地一時心慈手軟,而導致了什麼人質被抓之類的狗血戲碼上演。

“不是解毒高手。”范閑搖搖頭:“三處的師兄弟手段我很了解,東夷城裡那位用毒大師,和我們的派系不一樣……看來長公主當年在監察院的滲透很有效果,除了死去的朱格之外,還備了不少解毒丸子。”

言冰雲說道:“埋在公主別府里的那個釘子還沒有暴露,我自作主張,讓他撤了。”

“很好。”范閑讚許地點點頭,“這些事情你自己拿主意,不要下面的人冒沒必要地險,能活着最好。”

話雖是如此說地,范閑心裡卻清楚,這是今天晚上的第二次失敗。

言冰雲又開口說道:“你要拿口供地那個活口死了。”

范閑抬頭看了他一眼,知道他說的是山谷狙殺里的唯一活口,那個秦家的私軍,山谷狙殺案一直沒有線索和證據,唯一的希望就是那個活口,而且既然關在監察院天牢里,有七處和三處共同時護持,根本不可能就這般死了。

他強行壓下心中的那絲古怪情緒,似笑非笑看了言冰雲兩眼,很奇妙地沒有大發雷霆。

“剛才洪公公來了。”范閑對言冰雲說道:“你怎麼看?”

言冰雲微微一驚,半晌後輕聲說道:“一,主子覺得你今天晚上做的過了線。二,不論他死或者你死,都不是主子想看到的。”

“不要說主子,我會想到老跛子的可惡口吻。”范閑皺眉說道。

言冰雲笑了笑,轉而問道:“雖說是陛下點過頭的事情,但你今天夜裡藉機把事情鬧的這麼大,明天大朝會上,本院一定會被群臣群起而攻之,只怕舒大學士和胡大學士都要開口,主……陛下在這種壓力之下,會有一定的態度釋出,你最好做足準備。”

“怕什麼?”范閑看了一眼小言公子那蒼白的臉,自嘲說道:“陛下早就想削監察院的權了,這不給了他一個好機會?如果不是知道這點,我今天夜裡也不會急着四處出擊……在削權之前,總要把敵人掃除一些。”

當的一聲脆響,他將勺子扔到微涼的瓷碗之中,面若冰霜,說道:“今夜真正想做成的事情,是一件也沒有做成,真是虧大發了。”

言冰雲說道:“再過幾個時辰,就是大朝會,你今日要上朝述職,做好被陛下貶斥的準備吧。”

范閑閉着眼,緩緩說道:“前些日子,陛下讓你們這些年輕官員進宮,所表達的意思很清楚,只是那些老傢伙哪裡捨得讓位?今天夜裡監察院大肆清查,就算我們事後會被懲罰,但那些不幹凈的傢伙也要退幾個……朝廷騰些空子出來,陛下才好安插人手,我們是替陛下做事,他總要承我們的情。”

言冰雲微微皺眉,依然很難適應范閑敢如此稱呼皇帝陛下,也有些不悅,只好保持着恰到好處的沉默。

范閑卻懶得看他臉色,自顧自輕聲說道:“今夜的事情差不多了,我只是覺得有些遺憾,我一直等着的那家人,卻始終沒有出手。”

言冰雲知道他說的是哪家人,卻要裝成不知道,一時間臉色有些猶豫,旋即苦笑道:“你還嫌不夠熱鬧?你此時身邊一個人都沒有,總要注意些安全。”

范閑看了一眼散布在四周的監察院劍手,搖頭說道:“我和你不同,你必須把這些人帶着,我……帶與不帶,區別並不大。”

“如果帶了人,那些人怎麼敢動手?都是一群只會在暗中殺人的懦夫。”范閑譏諷說道:“我在這鋪子里單人坐了半個時辰,卻是始終無人敢來,倒讓我有些小瞧所謂鐵血軍方了。”

言冰雲搖頭無語。范閑回頭看了一眼黑夜之中的一條小巷,用指頭敲敲豆腐碗旁的桌面,說道:“吃掉,冷了味道不好。”

離范氏豆腐鋪有些距離的小巷裡,有七名穿着夜行衣的人,正在往馬車上搬着屍體,有血水從車上緩緩滴了下來,落在雪上,發出淡淡腥臭。

三具屍體被砍成十幾方大肉塊兒,明顯是長刀所造成的恐怖傷害。七名夜行人中領頭的那位坐上了車夫的位置,看了一眼遠處豆腐鋪子隱約的燈火,用韁繩磨擦了一下虎口有些發癢的老繭,咧開嘴笑了,輕聲說道:“少爺,慢慢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