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的落日失去了照拂東海的榮幸,更凄慘地被東夷城內的各式高大建築阻隔,化作了一片片地黑暗,范閑走了進去,掩去了自己地行蹤。
東夷城的城主府內一片燈火通明,雖然此時尚未完全入夜,尤有餘溫地夕光還照耀着城主府高高的屋檐,但府中的下人們早已點亮了燈火,似乎他們都有些害怕東夷城黑夜的到來。
南慶和北齊的使團再過數日便要抵達東夷城,所有人都清楚,劍廬里的那位大宗師,即將在這次開廬之後,決定東夷城的未來的方向。但所有人更清楚,只要劍聖大人一朝故去,不論東夷城如何選擇,對於這些以自由商人之名而快慰的百姓們來說,都會是一場不知盡頭的黑夜降臨。
而所有這些人中,最緊張的當然是東夷城城主,因為東夷不論是成為南慶還是北齊的境外屬地,他這位名義上的城主,自然沒有繼續存在的必要。
之所以說他是名義上的城主,那是因為東夷城真正的主人是四顧劍以及劍廬,他只是坐享榮華富貴,代理執行簡單的行政工作。
城主大人憂心忡忡看着對座的中年劍客,幽幽嘆息說道:“雲大師,說句不吉利的話,劍聖大人眼看着便不行了,您身為劍廬首座,總要拿個主意才成。”
雲之瀾這位劍廬首徒微微低着頭,一直保持着沉默,許久之後才開口說道:“師尊自有分寸,城主大人不必過慮。”
“我即便不替自己操心,總要替這城中百姓操心。”城主盯着他的眼睛說道:“若真降了南慶,大不了我去南慶京都做個逍遙侯爺……但我東夷辛苦建城至今,難道就真的要雙手送給南慶皇帝那個大仇人?”
雲之瀾知道城主刻意說的如此冠冕堂皇,其實還不是在擔心一朝城破廬散,自己的出路問題,如果此人真的敢去南慶京都做逍遙侯爺,今天何必如此鄭重地拜託自己……誰都知道南慶那位皇帝的野心和令人恐懼的陰狠性情。城主要去做逍遙侯,只怕做不了兩年便會迎來一杯毒酒。
但云之瀾必須承認,他與城主府地想法極為一致。他身為一名九品上的強者,當然不擔心城破之後自己的將來,就算是慶帝,想必也會對他表示歡迎。只是他自幼在東夷城長大,對這座城池,對那方劍廬。有發自靈魂最深處的歸屬感與熱愛,無論如何,他也不可能接受東夷城不戰而降,就這樣被南慶收入疆土之中。
若依然能獨立在天下兩方勢力之外,當然是東夷城最好的前途,但如果勢已不可逆,雲之瀾寧肯與相對較弱的北齊朝廷聯手,共抗南慶!
雲之瀾微微皺眉。眼帘有氣無力地掀動了兩下,露出內里一閃即過的兩道寒芒,他知道此刻一位重要人物正在劍廬之中,與師尊大人進行一場極為重要的談話。
如果這次談判能夠成功,那麼東夷城將勇敢地站起來。與強大地南慶進行最絕決的抵抗。
雲之瀾抬起眼帘,看着城主大人說道:“某不會降。”
東夷城城主微微一怔,似是沒有想到對方答應的如此爽快,不過說老實話。城主這兩年一直處於輾轉反側的狀態之中,無論何種選擇,都不能讓他愉悅起來,除非四顧劍大人傷勢轉好,重複當年神威。
他猶疑地望着雲之瀾說道:“可是……劍聖大人究竟是什麼意思?我已經兩年多時間沒有見過他老人家了。”
雲之瀾沒有回答這個問題,面色微微有些怪異,因為時至今日,他這位劍廬首徒。都還不清楚師尊大人究竟是怎樣想的,是戰,還是降?
不過他旋即平靜了下來,想到此時在劍廬中的那位大人物,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說道:“師尊想必也不願意他的一生心血,就此葬送。”
城主大人深鎖雙眉,看了雲之瀾一眼。試探着說道:“天下皆知。劍聖大人乃是兩年半前在大東山上傷於慶帝之手,本來我等庸鈍之輩斷不會認為劍聖大人。會意向南慶,只是這兩年裡漸漸有消息傳來,王十三郎乃是劍聖大人關門弟子,卻與南慶范閑交好,我不知道,雲大師對此事如何看待。”EnSotElE
此言一出,雲之瀾的表情嚴肅了起來,凜然說道:“十三郎乃我師弟,他所行之事,皆由師尊安排。”
“正因為他與范閑交好乃是劍聖大人地安排,所以這就是我最擔心的事情。”城主看着雲之瀾,認真說道。
雲之瀾陷入了沉默之中,他以往也從這個安排中感到了無窮的寒意,他從來沒有想到過,一生孤傲狂戾的師尊大人,竟然會在臨終之前,甘於拋卻深仇大恨,與南慶進行暗底下的接觸。
“十三郎啊……”他在心裡嘆息了一聲,對自己說道:“師兄對你沒有任何意見,就算師尊意屬你接掌劍廬,我也只會聽命於你,然而……”
酒桌上地燈光忽然一暗一明,映得雲之瀾滿是寒意的臉龐陰晴不定。他知道此時最要緊的,是不能讓南慶方面的人,打擾了劍廬內地那次重要談判。在劍廬一方,他已經安排了無數高手埋伏在外,而在梅圃夾院外,他也安排了很多強者。
雲之瀾端起酒杯,淺淺飲了一口,說道:“十三郎那裡我已經做過安排,城主大人請放心。”
城主微微皺眉,說道:“如此甚好,只要不是南慶范閑親自來就好。”
“那位小范大人還在路上。”雲之瀾眸中肅然,平靜而又堅決說道:“但是,如果他敢一個人去找小師弟,我便要將他永遠留在那裡。”
范閑已經來了,並且和影子兩人像遊客一樣地欣賞過城主府的飛檐建築,只是東夷城方面沒有一個人知道,而同時,范閑也不知道,劍廬首徒雲之瀾因為對東夷城和自己內心的忠誠,開始一力保護劍廬,甚至不惜傷害王十三郎,也要把南慶來人永遠地留在這片土地上。
初初入夜時,范閑來到了東夷城近郊處的一個夾院外,看着晾在矮院牆上的青幡,忍不住微微笑了起來。此時的他自然不敢上前直接叩門,而是繞了幾個彎,從一圃梅園的後方穿了過去,便準備去見一直等着自己的王十三郎。
便在穿梅而行,離後門約有五六步地時候,范閑停住了腳步,因為他沒有聽到那間夾院里的狗叫,而十三郎在閑聊的時候,曾經告訴過他,他養了一隻鼻子最靈的土狗。
&ash;&ash;狗可能會被人做成狗肉火鍋,但梅不會單單落下一枝。
范閑的手指微微屈起,眼帘低垂,盯着腳前的一枝梅,知道此處有埋伏,而且埋伏的人都是高手。因為當他身形一頓時,便覺一記風自身前掠過,斬下一枝梅,緊接着,四面八方的強冽劍意便滲了過來。
他不清楚十三郎為什麼沒有提前向自己示警,只是清楚地查覺到,東夷城這個鬼地方……九品地劍手果然是量產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