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老傢伙
你媽貴姓?我媽姓葉。
在來東夷城之前,范閑早就料到,在這座城池裡,肯定會遇見和當年老葉家有關的人或事或過往。因為他知道的很清楚,母親葉輕眉在來到這個世間後,第一個落腳點便是東夷城。
十六歲那年的夜裡,五竹叔曾經第一次對他講述了有關於葉輕眉的一切,這個失憶症患者所記得的一切。葉家的產業發端便是在東夷城,在天下攫取的第一筆財富也是在東夷城,只是後來不知道基於什麼考慮,葉輕眉最終選擇了當時並不如何強大的南慶,或者說是選擇了如今異常強大的皇帝陛下。
葉輕眉離開了東夷城,不知道後來還回去過沒有,但是范閑清楚,這座大城對於她一定很重要,只不過他沒有想到,四顧劍居然會在此時忽然提及往事,並且用了這樣一個彆扭而粗劣的借口。
“免了免了。”范閑看了四顧劍一眼,苦笑說道:“您想說什麼,我很清楚,只不過她是她,我是我。”
“能割裂開嗎?難道你母親就願意看着她曾經為之奮鬥過的東夷城,變成與南慶任何一郡沒有兩樣的東西?”四顧劍恥笑道:“做人不能忘本,你是她的兒子,你也就是個東夷人。”
范閑一挑眉頭,乾脆在輪椅邊的空地上坐了下來,兩條腿懸在劍冢中,空蕩蕩一甩一甩着,冷笑說道:“大東山上的事情。我雖然沒有親眼見到,但總還是知道一些細節。您曾經對五竹叔說的話,我也聽說了。”
“想讓我當東夷城城主?”范閑扭過頭來看了四顧劍一眼,微諷說道:“就憑我半個東夷人的身份?難道您在劍廬里躲了這麼久,就想出了這樣一個應對?不要忘記,我終究是個南慶人,我和陛下間的關係已經註定了模樣。不要指望用一個城主地身份,就能挑動陛下的疑心。逼得我和他決裂。”
他一揮手臂,平靜說道:“沒有這個可能。”
“當然,東夷城的城主我也是不會當的。”
四顧劍冷漠說道:“你這麼怕死,當然怕你那皇帝老子殺死你,我從來沒有指望過你敢接手東夷城,我只不過提醒你一句話,你不需要先天就為南慶人的利益考慮,我只是安你的心。就算你多替東夷城想一想,也不是什麼大逆不道的事情。”
“我替東夷城百姓考慮的足夠多了。”范閑寸步不讓,“先前說過地那幾個詞,難道您以為,除了我之外。誰會放棄如此多的利益?誰會冒着陛下盛怒的危險,去說服他接受這些條件?”
“僅僅這樣就夠了?”四顧劍閉上了眼睛,緩緩說道:“或者說,你從來都沒有想過。你母親當年究竟是怎樣死的?”
劍廬深處,大坑裡無數把劍在一瞬間同時激蕩起來,發出嗚嗚的悲鳴之聲,不停顫抖,似乎下一刻便要齊齊斷了。范閑懸於劍冢之中的雙腿,也在這一剎那停止了擺動,他的眉心漸現凝重之色,眸子里泛着股說不清楚味道的情緒。
四周沒有任何人。以四顧劍地境界,自然也不擔心有人會偷聽,可是范閑依然覺得自己的心開始緊縮起來,一抽一抽的,有些難以抗拒的疼痛。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臉上有些不正常的白色,輕聲說道:“或者說,您有什麼可以說服人地意見?”
“沒有。”四顧劍冷漠開口說道:“我只是用猜的。像你媽那種人。怎麼可能就這麼莫名其妙的死了,慶國皇後那種豬頭。或者是太後那個老婊子就能害死你媽,你媽就不是你媽了。”
“就這樣?”
“苦荷也是用猜的,陳萍萍也是用猜地,我憑什麼不能猜一下?”
范閑的嘴唇微微抖動,輕聲說道:“猜測這種東西……還是不要拿出來說的好,會死人的。”
“是嗎?”四顧劍忽然哈哈大笑了起來,笑聲里夾着無窮無盡的惡毒與嘲諷,“怕死怕成你這個樣子的人,還真是不多見。”
范閑知道對方鄙夷的是什麼,面色不變說道:“能夠輕輕鬆鬆殺死自己全家,這種人,本來就不多見。”
四顧劍的臉色變了,瞳子里生出一股橫戾之色,似乎隨時可能出手將范閑殺死,一股撕裂人心地劍意,又開始在天地間瀰漫。然而范閑這一次卻像是沒有絲毫感覺,不屑地看了他一眼,說道:“做便做了,難道還怕人說不成?”
“至於我?我的事情不需要你來操心。”他皺緊了眉頭,有些無奈嘆息道:“有時候我真的不明白,你們這些大人物,老怪物,究竟是怎樣想的,為什麼就一定要把我推到陛下的對立面,難道說,你們真的認為我有能力對抗他?最關鍵的是,難道你們就真的認為,我願意……去反抗他?”
他看着四顧劍怒意未平地雙眸,搖頭說道:“不管怎麼說,他總是我地父親,所以我很不理解你們這些人的想法。”
“父親?”四顧劍將身體縮在輪椅之上,整個人就像是一把歸了鞘地利劍,再也沒有任何光彩,“真要急了眼,爹啊媽的,都是可以殺一殺的。”
范閑心頭微凜,苦笑搖頭,心想和這個大白痴討論人情倫理這種事情,實在是很沒有必要。
關於葉輕眉的真實死亡原因,在京都叛亂最關鍵的時刻,長公主臨死之前,便曾經向范閑點過一筆。而且陳萍萍有意無意間的行為,似乎也證明了這一點,只不過陳萍萍不曾言明,范尚書也沒有言明,這兩位當年親歷此事的老戰友在懷疑彼此很多年之後,終於將目光對準了某一個人物。
他們卻不願意把這件事情,明明確確地告訴范閑。除了四顧劍這種天不怕地不怕,一心想看着南慶出大問題的老怪物。沒有人僅僅因為猜測,就想試圖把范閑引上一條不能返回的絕路。
“你馬上就要死了,不要指望死之前還能看到我南慶內亂。”范閑微微用力點點頭,似乎是想說服四顧劍,又是想說服自己,“接受我地誠意,然後安安穩穩地等死吧,東夷城的萬千子民。我會替你好好看護。”
四顧劍冷漠直視前方許久,才開口說道:“相信我,總有一天,你會走上這賊老天安排好的道路。”
“我就是……要逆天亞!”范閑大笑着說道,卻笑的咳了起來。咳的滿臉通紅,狼狽不堪。
四顧劍不屑地看了他一眼。
范閑被這眼光激的怒了起來,咬着寒聲說道:“不管是苦荷,還是你。似乎死之前,都把希望寄托在我的身上,這本身難道不是很荒謬的一件事情?這不是天意,只是你們這些大人物自私地念頭。”
“自私?”四顧劍搖了搖頭,“我不知道那個老光頭死之前做了什麼。”
范閑聳聳肩,說道:“他把最得意的二弟子派到京都,替陳萍萍續命,看樣子。他是指望着陳萍萍成為我南慶內亂的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