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在十家村旁的山腰上,已經從慶國戶部尚,那為什麼五竹會被調走?”范尚書的聲音忽然凌厲了起來,盯着范閑說道:“這個世上能夠將五竹從你母親身邊調走的事情,只有一種威脅。”
范閑喃喃說道:“神廟。”
“不錯,當日如果不是有神廟來人降世,五竹肯定不會離開京都去阻截那人。”范尚書眯着雙眼說道:“如果這一切都是在陛下地計劃當中,他怎麼能知道當時神廟會來人?他怎麼能夠接觸到虛無縹渺地神廟?”
“您懷疑當年是陛下與神廟合作?”范閑坐直了身體,雙手離開了小腿,看着父親。
范尚書微微垂下眼帘,說道:“這些年我和陳萍萍猜來猜去,之所以一直沒有什麼動作,就是我們的心裡對於神廟還有敬懼之心。如果陛下真是神廟指定之人。我們能做些什麼?”
“如果五竹沒有失憶就好了,他應該該知道神廟地秘密。”他溫和地看着范閑,說道:“如果將來你真要和陛下決裂,你一定要把這件事情弄清楚,我們都是凡人,我們不是你母親,凡人是不可能與神廟對抗的。”
范閑的面情平靜,哪怕在聽到神廟之後。依然沒有一絲畏怯之心,說道:“五竹叔已經離開了。”
“他去了哪裡?”
“他回家……嗯,應該就是神廟看看。”范閑地唇角微翹,說道:“他走之前說過,廟裡沒有什麼人了,所以父親,不要太過擔心……如果神廟真的不幹世事,那他對我便造不成任何影響。”
“五竹去了幾年?”
“快三年了。”
“三年還沒有回來。”范尚書緩緩闔上雙眼。“只怕事情有些問題。”
范閑沒有接話,他的心中自然也是無比擔心五竹叔,只是他從來沒有想過用人世間的俗事兒去阻止五竹叔尋找自己的旅程,而且從一開始的時候,他就知道。那座隱於冰雪間的神廟,在很多年前那個故事裡,一定扮演了某種角色,今天聽父親分析。他愈發確定了這點。
“當年陳萍萍執意讓你送肖恩返回北齊,為的是什麼,你現在應該清楚了。”
“是地,世界上只有肖恩,苦荷以及五竹叔三個人知道神廟在哪裡。苦荷自然是不肯說的,五竹叔又一直沒有記起來,便只有肖恩知道。”范閑應道:“老院長是想讓我知道神廟的秘密。”
此言一出,范閑的眼睫毛忽然眨動了起來。前塵後事,許多過往都在他的心中串了起來。他甚至清清楚楚記起了監察院的水池旁,那些沉在沙底的魚兒旁,自己與輪椅上那位老人間的對話。
陳萍萍揮揮手,皺眉說道:“你以後要學會把眼光放開一些,不要總是盯着一部一司,區區官員,區區京都。你要學會站地位置高些……”
范閑應道:“難道要把眼光放在整個天下?”
陳萍萍笑道:“也許應該更高一些。”
比天下最高的眼光應該放在哪裡?自然是高在雲端之上。深在冰寒之中的神廟。范閑微微動容。這才明白,原來在很久以前。陳萍萍便猜到了陛下的身後站着神廟,所以才會讓自己送肖恩返北,提醒自己陛下不僅僅是……一個人。
“你既然明白了就好,陛下本身已經無比強大,可他的身後還站着一座神廟。”范尚書依舊閉着眼睛,淡淡說道:“所以我根本興不起任何反抗他地念頭,可你既然敢,就一定要從根上去挖掘。”
范閑沒有接這句話,其實五竹叔回家,在他的計劃中本來就是一招潛棋。對付神廟,必須是大宗師以上的非人類才能做到,五竹叔回到神廟,而范閑卻留在這個世間繼續打熬。
“雖然五竹認為廟裡沒有什麼人。”范尚書的眉頭皺了起來,“但誰知道呢?按你說地,他已經離開了兩年多時間,卻還沒有一點音信回來,萬一他在那裡出了什麼事怎麼辦?”
“我也不知道。”范閑的心中生出一股挫敗的感覺,只是在皇帝老子的面前,挫敗的感覺已經太多,已經多到他快麻木,所以他並不如何在意。
“將來如果事有不協,我去神廟找他,就算他死了,我也要把他的屍首從雪裡挖出來。”范閑的心頭一陣冰涼,然而冰涼之中卻有一絲怎樣也無法熄滅的熱意,堅毅平靜說道:“這不關慶國地事兒,只是我的事兒。”
五竹叔是他最親的親人,是他生命里不可或缺的那個部分,如果五竹叔出了什麼問題,范閑便是苟活下去,也會活的好不舒爽。而不能舒爽的活着,這活着又有什麼意義?
范尚書靜靜地看着他。知道關於神廟的秘密,就藏在這小子內心地最深處,想到這些年來他一直瞞着自己,范尚書不怒反喜,有如此城府地年輕人,這個世界上已經不多了,大概也只有這樣地年輕人,才能在和陛下的鬥爭間活下去。而且活地越來越好。
“事有不協?”雖然心中讚賞,但范尚書依然微諷說道:“如果真到了那一天,你以為陛下還會讓你活着踏上尋找神廟的道路?”
“我不知道。”這是范閑第二次說不知道了,這個世界上深不可測的人沒有幾個,但皇帝陛下明顯就是其中一個,范閑並不希望和那個龍椅上的男人完全決裂,一者有些情份,二者范閑知道。如今地自己,不論是從哪個方面講,都不是皇帝老子的對手。
“我不知道。”范閑又重複了一遍,“但活着,總有些事兒是必須做的。就算敗了又如何?陛下雖然強大無比,但如果要殺我,也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
他微澀一笑說道:“除非他願意出了皇宮,扔下朝政不管。滿天下的追殺我。”
范尚書微微一笑說道:“這等事情,還真是不符他的性格,不過你是他最信任最寵愛的臣子,如果他發現你真的叛了,這種情緒激蕩之下,做出什麼樣地事情來,都不會令人意外。”
“那我就只有祈禱上天保佑了。”范閑微笑着說道:“所以還是那句話,五竹叔回來之前。我並不想和陛下翻臉。”
范尚書也笑了起來,終於明白了他這兩年的徘徊不定,不僅僅是因為陷於那種倫理壓迫下的不安,更因為他在等待,就必須拖時間。
如果說皇帝陛下強大自信的來源,在於慶國強大的國力,內庫源源不斷地金錢,控摳天下的權謀之術。以及自身強大的宗師修為。
那麼范閑的自信便來自於屬於自己地那部分監察院。腦子裡足夠重修一個內庫的信息,懷中足夠重修一個內庫的銀票。還有……那位強大的五竹。
“希望葉流雲真的是出海了。”范尚書頗有深意地看了范閑一眼。
范閑沉默許久,知道父親想提醒自己什麼,片刻後說道:“我也希望如此。”
范閑只在十家村呆了一天,暗中與那幾位被救出京都的慶余堂葉掌柜們見了面,雙方各自唏噓不已,雖然這幾位老掌柜在慶國朝廷的記錄中已經是死人,但他們在京都猶有親眷,在江南三大坊里也有兄弟友人。所以范閑本來有些擔心,將這幾位老掌柜枯留十家村,他們會不會有些別的想法。
但見面之後,他才發現,這些老掌柜們對於重修內庫一事是格外熱情,甚至恨不得將自己餘下地生命全數投注於其內。
當然,對於葉家老掌柜來說,這和什麼狗屎內庫無關,他們也不在乎慶國的國力會被削弱到什麼程度,他們只是認為,這些東西本來就是咱們老葉家的,當年被無恥的慶國皇族奪了過去,如今少爺既然要重建老葉家,涕淚便開始縱橫起來,老馬的心開始跳躍了起來。
范閑與這些老掌柜們重新核對了一遍三大坊的工藝流程圖表,再次確認了十家村將來的可能性,終於完成了此行的目地。當天暮時,他便對父親行了大禮,然後一個人出了大大地村莊,走入了深深的山谷。
人至半山腰,回頭望時,谷中已黑,燈火漸起,如天上繁星。他抬頭望去,天上繁星點點,有如人間燈火。漫天星光,不知是從天上灑落,還是從地上升起,美到了極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