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朝天子 第一百零四章 長睡范府不願醒(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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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種漠然其實隱含着的是對陛下的憤怒,與壓抑着的寒意,還有那種對皇權的漠視。葉重不知道範閑為什麼有膽量這樣做,但他清楚一點,陛下與范閑之間的冷戰,從這一刻才剛剛開始。

正在療傷的陛下,或許此刻正在宮裡等着自己的私生子入宮來解釋什麼,咆哮什麼,然而范閑……卻讓陛下地寄望和預判全部落在了空處。

葉重緩緩低頭,想着先前在太平別院外,范閑那些平靜而有力地話語,難以自禁地黯然搖了搖頭。他在范閑冷漠地逼迫下被迫讓步,這就證明了范閑此人已經擁有了與慶國軍隊力量正面相抗的實力,而這樣地實力,無疑也讓陛下和范閑之間的關係,多了許多的變數。

葉重甚至可以猜到陛下和范閑的心思,陛下永遠不會主動地發旨讓范閑入宮,他要等着范閑主動入宮,而范閑卻也永遠不會主動入宮,他要等着龍椅上的那位男子開口在先。

這便是所謂態度,心意,意志的較量,這種較量的基礎在於雙方所擁有的實力對比,更在於雙方都極為強大冰冷的心臟,究竟誰先跳動起來。

葉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臉上的表情重又回復肅然平靜,一夾馬腹,準備入宮復命,關於這一對父子間地戰爭,不是他這個做臣子能夠插手的,當年定州軍之所以插手,那是因為陛下有旨意,而很明顯。陛下對於范閑這個私生子的態度,比起另外的那些兒子來,完全不一樣。

身為慶國軍方首腦的葉重,只希望這一場戰爭最後能夠和平收場,或者……儘可能快些收場,不要像這兩天的秋雨一樣,總是綿綿的令人寒冷和不安。

馬車停在了南城范府的大門口,此間大街一片安靜。府門口地那兩座被雨水打濕的石獅瞪大着雙眼,憤怒而不安地注視着四周行過來的人們。緊閉的大門馬上打開了,幾名帶着刀的府里護衛涌了出來,站到了馬車之下。

范閑走下馬車,沒有看轅上的言冰雲一眼。只是淡淡地掃了一眼四周的環境,很輕鬆地便看出了有許多暗梢正在盯着,大概應該都是宮裡派出來的人手,不外乎是十三衙門或是大理寺養地那批人。

而更遠處街口上那些監察院的密探還在。范閑的唇角泛起一絲溫和的笑容,在監視這方面,整個朝廷加起來,都不見得是監察院的對手,看模樣,自己掌握地那些密探,依然還在自己的手上,還沒有被皇帝掌握住。

他走上了台階。言冰雲坐在轅上嘆息了一聲,正準備離開,忽然聽到了一句話。

“那院子我大概管不了多久了。”范閑沒有回頭,半邊胳膊被一家媳婦兒扶着,疲憊不堪又帶着絲自嘲的意味說道:“本來我也沒有管太久,不過我希望你不要再犯以前曾經犯過的錯誤,我監察院之所以是鐵板一塊,靠地不是賞罰分明。而是……護短。”

“估計已經有很多人下獄。將來這些老傢伙們也不可能再繼續在八大處的位置上獃著。”他的後背緩緩挺直,“官職擄了便擄了。但你要保證他們能夠活着,如果連他們也都死了,你再如何維護這個破院子,也就沒有任何意義,明白嗎?”

言冰雲沉默片刻,然後點了點頭,也不管范閑能不能看到。范閑嘆了口氣,在那媳婦兒的攙扶下踏入了范府高高的門檻。

一入范府,一股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將范閑疲憊的身軀裹入其中,讓他困意頓生,這大概便是所謂家的效力。然而范閑強行站直了身體,在石徑上行走着,甚至離開了那位媳婦兒地攙扶。

府內四周埋着暗椿,還有護衛在肅然地行走,一切井井有條,肅殺之意十足。這便是范府的傳統,不論外面如何風雨飄搖,但內部始終是沒有太大的漏洞,三年前京都叛亂時,范府便做好了充分的準備,今日范府又已經做好了準備。

這個傳統是自父親在時便立下來的規矩,不論是京都混亂成何等模樣,可要把范府拖下水,至少需要數百軍士的強攻。范閑滿意地看着這一切,知道婉兒做的準備極為充分,所以他也要保持自己的強悍,讓這些以自己為主心骨地范府眾人知曉,他們地少爺還沒有倒下來。

行過花圃,來到後園,便在花廳的門口看見了那個溫婉地女子,范閑望着她極為勉強地一笑,說道:“我回來了。”

林婉兒的眼裡水霧漸起,卻是強行壓抑了下來,她也是剛從宮裡回來不久,往前行了幾步,捉着范閑那隻冰冷的手,甜甜笑着說道:“回來就好,先睡一覺吧,大概好幾天沒睡了。”

“六天沒合眼,我也沒想到我能撐下來。”范閑的心裡痛了一絲,勉強笑着,將身體的重量擱在妻子的肩膀上,向著卧房行去,一面行一面暖聲說道:“這兩天想必苦了你了。”

“不苦。”林婉兒將他扶進卧房,卻發現他的手掌上有些血跡,心頭微黯,卻不敢說些什麼,只是讓他在床邊坐好,然後吩咐下人僕婦趕緊打來熱水,替他洗了一把臉,又將洗腳的黃銅盆擱在了他的腳下。

林婉兒坐在小凳子上,替他脫了鞋襪,這才發現數日來的辛苦奔波,雖然是騎馬,卻也已經讓范閑的雙腳和鞋子似乎連在了一起,尤其是踏着馬蹬的腳心處,更是磨出極深的一道血痕。

林婉兒心頭一酸,小心翼翼地將范閑的雙腳放入了熱水盆里。范閑嘆了一口氣,卻不知道是太過舒服,還是太過傷心。

“院子外面全部是人,根本沒辦法進去。”林婉兒低着頭,一邊輕輕地搓揉着那雙腳,一面輕聲說道,這句話里的院子自然指的是監察院那座方正陰森的建築。

“先前出京的時候,一處有些膽大的傢伙跟着我出了城。”范閑看着妻子的頭頂,溫和笑道:“我知道是你通的風,我已經安排他們走了,你放心吧,至於院子那邊,至少在眼下,陛下當然不會容我聯繫。”

林婉兒的手微微僵了下,一方面是擔憂范閑,一方面卻是想着那件事情要不要說,片刻之後,她低着頭顫聲說道:“妹妹昨日入宮替陛下療傷,一直……沒有回來。”

“正常事。”范閑早已從言冰雲的嘴裡聽到了這個消息,平靜說道:“陛下抓人七寸向來抓的緊,只有老跛子才沒有什麼七寸被他抓,所以最後才變成今天這樣。”

說到陳萍萍,范閑的臉黯淡了下。其實陳萍萍此生唯一的七寸便是范閑,只是這位老跛子在這樣的一個死局之中,依然把范閑割裂開了,讓陛下抓無可抓,只有最後走入了必死的僵局。

說完這句話,范閑便睡著了,雙腳在水盆里,腦袋低在胸前,沉沉地睡去,許久沒有睡覺的他,終於在妻子的面前放鬆了心神,臉上帶着一絲無法擺脫的悲傷沉沉睡去。

林婉兒輕輕地停止了手上的動作,看着那張憔悴而悲傷的臉,不知怎的悲從中來,幾滴淚水滾下。她望着范閑,心想當初那個明媚的少年,是什麼時候變得如此可憐?

范閑這一覺足足睡了一天一夜,當他悠悠醒來後,發現已經又是一個黃昏,微暗的暮光從窗外透了進來,讓房內熟悉的一切物事都蒙上了一層陌生的光暈。

窗外隱隱傳來婉兒的聲音,似乎是正在吩咐下人們做些什麼。范閑不想驚動她,依舊安靜地躺在暖暖的薄被裡,不想起身,或許他知道一旦自己從這軟軟的被裡出來,便必須面對那些已經發生的事情和即將發生的事情。

他目光微轉,看見床邊搭着毛巾,伸手扯了過來,輕輕地擦拭了一下眼角的垢物,緊接着看了一下自己的身上,發現體清氣爽,看來是睡着時,婉兒替自己擦過了身子。

便是這樣簡單的兩個動作,卻牽動得他渾身酸痛難忍,這千里的奔波,強悍的廝殺,深入骨髓的悲痛,果然讓他衰弱到了極點,絕對不是簡單的睡一覺便能養好的。

范閑靜靜地躺在床上,緩緩催動着體內的兩股真氣,尤其是天一道的自然法門,回復着元氣,目光直視綉着繁複紋飾的幄頂,暗自想着宮裡那個男人,這時候在想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