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蝕骨鞭(1) 拉開紗幔,跪在榻前:“……
就在明幼鏡私自前往水牢的這個間隙, 咒枷鬆動,畲蔭葉得以竄脫。
在他還沒有完全搞清楚狀況之時, 獬豸柱下已經傳來詔令,命他前去領罰。
也是到了這個時候,才明白畲蔭葉到底幹了什麽。
那位只在說書人口中聽說過的毒郎風采,方才清清楚楚地展現在自己面前。
他不是什麽貧家子弟,更不是什麽飽經折辱的丹鼎峰葯人。他來自冰封的北海大漠,是思無邪的研製者,在魔修中有“毒郎”之稱,與“聖師”若其兀齊名。
在久遠的歲月以前,房室吟因為其見不得人的怪癖, 與北海魔修常有勾結。他所使用的秘葯、妖蠱,時常是來自於丹崢之手。後來, 丹崢便被他收入誓月宗下, 洗白做了一峰之主, 將魔海的過往盡數遮掩。
而當時一件人盡皆知的事實是, 丹崢正是毒郎的得意弟子。
這一切都為畲蔭葉潛入摩天宗提供了便利, 雖然當時沒有人知道他如此處心積慮的目的是什麽。
只知道當商珏為了替情郎復仇的時候, 畲蔭葉為他提供了思無邪, 房懷晚能夠成功行刺房室吟, 自然也少不了他的幫助。
甚至於在當初,明幼鏡落入留方坑而身中陰靈咒時, 唯一一個成功救他上來的畲蔭葉, 實則正是銷毀裴申屍體、為明幼鏡注入陰靈咒的黑手。
即所謂與若其兀裏應外合, 深埋與三宗的魔修卧底,正是畲蔭葉。
明幼鏡跪在那尊金銅色的獬豸柱下,默然地聽完這一切, 直到陳述者“啪”得一拍驚堂,將他的意識拖拽回籠。
倒真像極了彼日裏茶館聽書。只可惜,如今他自己成了供人談笑的戲子。
“凡所關押水牢之重罪者,任何人不得私見,更何況你還信他妖言,泛灠憐心,致使魔修趁機逃離!明幼鏡,你可知罪?”
明幼鏡許久才慢慢擡起頭來,目光卻沒有看向案前的長老,而是看向了端坐高位的那襲冰冷黑袍。
宗蒼垂目,漠然注視着這一切。在水牢內幾乎按不住的怒火此刻已經煙消雲散,明幼鏡一時有些恍惚,甚至懷疑,方才那聲大失往日沉靜之風的“明幼鏡”到底是不是出自他口中。
瓦籍在一旁焦灼地向宗蒼耳語:“宗主,算了罷!小狐貍也不知道畲蔭葉就是卧底啊,只是惦記同門情誼去瞧一瞧,本意是好的……”
蘇文嬋也道:“是呀,那毒郎陰險歹毒,修為更是高深,尋常咒枷本來就是困不住的。就算不是幼鏡去瞧,說不準哪個弟子進去問話的工夫,也能叫他趁機逃掉。”
宗蒼撐着額角,一言不發。
案前長老見明幼鏡一直沉默,便站起身來,向宗蒼拱一拱手。
“宗主,門中上下無人不知,明幼鏡是您的愛徒。若說按律處置,確實過於苛酷。您若心有不忍,網開一面也未嘗不可……”
瓦籍心中暗罵,這保守派的老頑固真他娘的不是個東西!這說法一出,哪裏是求情,不是擺明了讓宗蒼不得輕罰,否則便算徇私麽!
偏偏旁邊一長者也是不落時機開口:“說來,這件事也不是明幼鏡一人的錯。卧底潛伏如此之久,又是與天乩宗主朝夕相伴的入門弟子,搞得三宗上下人心惶惶如此之久,卻無一人察覺。如此大的疏漏,全都歸咎於明幼鏡一人,未免說不過去。”
宗蒼聽見這句話,方才發出一聲冷笑。
而臺下早有聰明人勘破了其中玄機,控制不住地悄聲議論起來。
“我猜,是宗蒼早就發現畲蔭葉的身份不尋常,特意把這卧底留在宗門內,像是埋顆火藥,震懾那群保守派呢。”
“是啊,若非如此,保守派高枕無憂,哪還記得起來是靠着誰的隱蔽,他們才能閑雲野鶴的?”
“看吧,這把卧底一拔出來,保守派立馬就蹬鼻子上臉了。一群見風使舵的玩意,我呸!”
說白了,眼下誰都看得清楚,明幼鏡已經成了這群老傢伙指向宗蒼的一把劍。
誰都知道保守派結怨已久,當年他們剽竊宗蒼的修行成果、往其身上大潑髒水,後來為首者又被宗蒼通通剝去靈脈、發配北海,新仇舊恨,就等着清算呢。
因此,其實沒有幾個人相信宗蒼真的會處罰明幼鏡。
畢竟,如果罰了他,就等於向保守派低頭。更何況,明幼鏡在誓月宗上破開那一式千年無人勘破的孤芳劍,眼下正是風頭無兩當機,宗蒼怎麽捨得?
卻只聽宗蒼對着跪在獬豸柱下的少年道:“那日我問你,與畲蔭葉前去誓月宗時可有發現什麽異狀,你是怎麽回答我的?”
明幼鏡膝蓋跪得酸痛難忍,半天才開口:“……沒有。”
那案前的保守派老者冷笑:“那枚秘術蠱盒,也算是‘沒有’了?”
明幼鏡緊抿唇瓣不語。
老頭窮追不捨:“畲蔭葉幫助房懷晚要求的條件,就是拿秘術蠱盒來交換。他把那東西藏哪兒了,你知道麽?”
那隻秘術蠱盒的事情……衆目睽睽之下,明幼鏡怎麽說得出口?
瓦籍急得跳腳:“小狐貍,時至今日,你何必還替他隱瞞甚麽!快說呀,將功補過,不然你要挨罰啦!”
明幼鏡卻不知怎的,咬死了唇瓣,硬是不發一語。
謝闌站在一旁,攥緊雙拳看着獬豸柱下的少年。他髮絲垂肩,面色顯得有些蒼白,雙手被袖子遮住大半,掌心搭在膝頭,只露出幾隻被風吹得通紅的指尖。
雖然他沒有說話,沒有流淚,眸子也落得低低的,但那模樣……就是讓人看得心頭萌生不忍。
把他從水牢裏抓出來的時候,他的衣角還沾着畲蔭葉身上的血水,一雙桃花眼睜得圓圓的,帶着濕漉漉的慌亂無措,像一隻落水的小狐貍。
他握着宗蒼的手,為自己辯解:我就是想來看看,我不是故意放走他的……對不起,你不要生氣了。
他那時候,大概只是單純地以為,畲蔭葉被抓是因為幫助了房懷晚弒父。
……平心而論,包括謝闌在內,沒有一個人覺得房室吟死得可惜。如若畲蔭葉不是魔修卧底,此番行為,說不定還會被奉為義舉。
而明幼鏡只是個小弟子,又豈能像宗蒼那樣坐觀全局,籌謀千裏之外?
這三宗之上,絕大多數人,都不認為明幼鏡有錯。
宗蒼撐着面具一角,在這種死寂凝固的氛圍中,緩緩站起身來。
只聽他森嚴冷漠的聲音從座上遙遙傳來,彷彿天外鐘磬輪響。
“摩天宗弟子明幼鏡,私闖水牢,過失大意,致使魔修逃脫。按律,罰四十道仙鞭,即刻行刑。”
話音落定,四座嘩然。
……四十道仙鞭?
當初甘武與拉圖爾那一戰冒進,也只是挨了三十道仙鞭。而今明幼鏡只是大意之失,竟然要罰四十道?
瓦籍頓時喊道:“不成!宗主,老瓦不許!小狐貍又沒真釀下什麽禍事……”
宗蒼斜睨着他:“現在是沒有。可是放走了一個毒郎,往後會有多少弟子受其荼毒?此事絕不可隨意姑息。”
賀譽長嘆道:“可是天乩,也不能罰這樣重!往後誰家師兄弟因錯事下獄,還有哪個弟子敢探望關心?到頭來助長三宗冷漠習氣,豈是仙門之福!”
宗蒼面不改色:“賀長老,您說的不錯。可若是如此,魔修今日扮作同門兄弟,明日扮作一家姐妹,只消假裝友善一些時日,便可脫去魔修的殼子,成為所謂家人友侶,這難道就不荒唐?”
他頓了頓,聲音擡高几度,帶上罕有的呵斥之聲:“如今北海前缐人人自危,鬼屍肆虐,生靈塗炭。拜爾敦與佛月夙興夜寐,大肆安插眼缐,以求從內部瓦解三宗。如此境況之下,對於魔修一分一毫的憐惜,都會致人於死無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