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字生命
晚上，朝尋抱着枕頭，敲了敲朝令雪卧室的門。
門沒有鎖，他打開一個能讓腦袋探進去的縫隙，就見哥哥正靠在床頭，手裡還有一本打開的書，見他進來，視線從書頁轉移到了他這裡。
朝尋微微抿了抿嘴唇，猶豫片刻後，還是鼓起勇氣開了口：“哥，我晚上能和你一起睡嗎？”
他之所以這麼請求，是因為他好久沒再做關於以前的夢了，為了能讓自己繼續在夢境里尋找回憶，他打算試試在哥哥身邊睡覺，這樣也許會提供一些幫助。
朝令雪聞言，合上了手裡的書，朝他微微頷首：“進來吧。”
沒有絲毫猶豫，朝尋伸手輕輕一推，房門便悄然開啟。隨後，他徑直朝着床鋪奔去，掀開被子一角便鑽了進去，剛一躺下，他便下意識嗅了嗅。
哥哥的房間里總是有一種令人感到沉靜的氣味，不僅如此，他還會把信息素完全收好，被子、枕頭上都感受不到一絲一毫，這對於身為 Oga 的朝尋而言來說十分友好。
朝令雪沒問他為什麼來找自己一起睡，只是默默幫他蓋好被子，調低了燈光的亮度。
但朝尋為了今晚能順利做夢，打算找點話題聊聊。
“哥，去年你回來的時候，怎麼沒待多久就突然走了？”朝尋小聲問道，“而且還一年多都聯繫不上。”
朝令雪側過身看向他，壁燈的光描摹出他雪峰一樣的鼻樑和精緻的唇線，他聲音又沉又飄渺：“有一些突發事件需要處理不得不離開，之後我一直被關在研究所，無法聯繫外界。”
朝尋一愣，連忙問道：“哥，還是之前的研究所嗎？他們不是答應讓你回家了？”
“不是同一個，不過，性質差不多吧。”朝令雪淡聲道，“一開始我是自願前往的，進去後才發現，那是另一所牢籠。”
聽着就很可怕啊。
“哥，我一直很好奇，你在研究什麼啊？”朝尋悄悄看了一眼他的表情，“費德里科之前和我談過，提到了‘數字生命’，說你是項目負責人，還讓我問問你。”
朝令雪似乎不奇怪他會問這樣的問題，語氣沒有任何變化的回答道：“他提到只是我工作的一部分，但也是最重要的一部分，我確實是‘數字生命’項目負責人。”
“所以‘數字生命’到底是什麼？”
當朝尋問出這個問題後，朝令雪卻沉默了下來，只是用難以讀懂的眼睛久久凝視他好奇的表情，片刻後，摸了摸他的腦袋。
“一群人想要永生的幻想罷了。”
這個解釋讓朝尋一瞬間回想起費德里科看着照片時的表情。所以說，對方一直在等待這個機會讓元察以“數字生命”的形式復活？
難怪提到死去的愛人，他的眼神溫柔中還帶着期盼。
原來是在期待重會之日。
“這……真的能做到嗎？”
“理論上，我們通過存儲生命信息，還原他整個人生。也因此不少人認為，他們可以備份自己的數據，等到□□死亡，意識依然存在，便能藉此存活。”朝令雪沉吟片刻，緩緩解釋道，“但在實際過程中所能實現的，已經讓‘生命’失去了原本的意義。”
朝尋聽的有點懵：“什麼意思？”
“人只有在自身所處的維度中，才能認可身邊的存在。換而言之，變成數字的‘人’，對物理世界中的人來說，還算是人類嗎？反過來也一樣。
“當一個人擺脫了□□行走在數字世界，如果意識不受控制，他會漸漸擺脫情感的困擾，最終完全理智。當他再和屏幕外的人對話時，二者都會意識到，他們已經是不同的物種。”朝令雪說話總是平和冷靜，給人一種娓娓道來的感覺，“期望以這樣的形式永生，永生的人也已經不是原本的自己。”
聽完這段話後，朝尋呆愣了好一會，他以前沒想過這些，咋一聽只覺得好複雜。
“那……既然你回來了，那項目成功了？”
朝令雪隱藏在陰影中的嘴角微微勾起，他低低的嗯了一聲：“成功了。”
而朝尋更糊塗了，他蹙眉問道：“可你不是說這是妄想，又說不是原本的自己嗎？”
哥哥輕輕嘆氣，他躺了下來，把朝尋快要燒焦的腦袋攬進懷中：“實驗確實成功了，但帶來的後果就讓他們自己去想吧。”
朝尋好半天都沒在說話，他想到，如果費德里科通過項目，再次見到了“元察”，已經變成冰冷數字的後者，恐怕再也無法理解對方這樣糾結又沉重的情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