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大結局
罪無肅的手一頓,緩緩垂落,“那些害你的人都死了是嗎?楚纖越殺的?那小子下手果斷,怕是讓他們死的很輕易,如果是我……”
他的眼神陰鷙了一瞬,又看向塵海鎮,“我認得你,當初我還想殺了你,很奇怪,我很少會對一個與我毫不相干的陌生人有動手的衝動,現在我明白了,你得到了我的哥兒……”
事實上,他當初沒對塵海鎮下殺手,是因為他看到了從一側走出來的陳哥兒。
他莫名的,收回了匕首。
而後,他便去了海神蚌。
除了報仇,任何事在他眼裡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即使他在那之後,腦海里總會莫名其妙的浮現陳哥兒的臉。
他又看向陳哥兒,“你叫什麼名?”
陳哥兒沒應,陳晝萊應道:“陳藿,太子,他叫陳藿。”
陳藿,取得的是陳姓和藿姓。
“陳藿好啊,陳藿好……”罪無肅喃喃自語,眼裡閃爍着淚光。
“呼……糯哥兒!來啦!”糯哥兒歡快的聲音出現的突兀又詭異。
眾人回頭看糯哥兒,只見方鈺勛扶着氣喘吁吁的糯哥兒,朝他們露出一抹苦笑。
事實上,糯哥兒還沒到就聽到罪無肅的聲音了。
他當時很激動的跟方鈺勛說:“快快!罪無肅和陳哥兒已經在相認了!”
方鈺勛:“……”這是好事,至少代表事情有轉機。
眾人:“……”
罪無肅盯着糯哥兒的肚子看了幾秒,“孩子……”
他又看向陳哥兒,神色帶着幾分癲狂,“我把他的孩子給你搶來好不好?”
陳哥兒怒極,擡手甩了罪無肅一巴掌,“你還要瘋到什麼時候?如果沒有糯哥兒和方鈺勛,我早就死了!你害死我的孩子還不算?你還想搶他的孩子?你還是不是人?”
他的眼神沉痛,“你還想錯到什麼時候?姆父是死了,可是他死了難道全天下的人都有罪嗎?難道我也有罪嗎?難道孩子有罪嗎?當初若不是你執意要一統天下,姆父怎麼可能會死!”
“乳母跟我說,我的爹爹和姆父是這世上最好最厲害的人,因此我從不因為我沒有雙親而自卑,因為我的雙親比漁村任何人都厲害,可是為什麼是你?為什麼偏偏是你……”
罪無肅嘴唇微顫,他回答不出來。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你害死了那麽多條人命,你死了倒是一了百了,那你讓我怎麼辦?我是繼續活下去還是背着你的債去死?”
陳哥兒嘴唇一抖,吐出一字,“爹。”
他說:“若是你還認我這個哥兒,你放手吧,你就當可憐可憐我,我還想活,我還想和我心愛的夫君再生一個孩子……”
罪無肅渾身一顫,眼裡凝聚上血色,“好、好、爹聽你的,爹讓你活……”
他想毀掉這個天下,是因天下已經沒有了他在乎的人。
但只要這天下還有一個他在乎的人,那這天下便有存在的意義。
眾人緊繃的神色一松。
方鈺勛出聲道:“你自己動手還是我們幫你把石頭取出來。”
罪無肅沒理他,他只痴痴的看着陳哥兒,像逗弄小孩似的輕聲說:“你再喊我一句,爹爹剛才沒聽清楚。”
“爹。”陳哥兒應了,他的鼻尖發酸,這次卻不是因為恨,是因為他在罪無肅渾濁的眼裡看到了對他真切的疼愛。
這般深沉的愛意和他想象中的父愛一般溫暖,可是……
罪無肅喜上眉梢,“哎,爹在……”
他有些無措,“你、你再叫幾聲好嗎?”
陳哥兒應了。
他的乳母唯一沒騙他的是,他的爹娘很愛他,非常非常愛他,他感受到了。
他的爹爹,十惡不赦,壞事做絕,手染鮮血,可這樣的爹爹卻因為他的一句話放棄謀劃了十幾年的事。
僅僅因為他的一句話。
他突然間就不恨了,他看着罪無肅,哭着哭着又笑了。
他說:“爹,我原諒你了。”
罪無肅生生愣住,乾裂的嘴唇發著抖。
“好……好……”
他說:“爹去死,爹馬上去死。”
沒人讓罪無肅去死,可罪無肅知道自己該死了。
他活着,對任何人來說都是負擔,包括他的親生哥兒。
他虧欠他的哥兒太多了,他想,這是他目前為止唯一能為他家哥兒做的事了。
他下去後會好好跟藿哥兒賠罪,藿哥兒一定會怨他的,怨他把他家哥兒害成這樣。
他擡起手中的匕首,背對着陳哥兒對準自己的腹部劃下。
哐當一聲,一顆沾染着鮮血的石頭掉落在地上,他又若無其事的整理衣裳,細細擦乾淨匕首上的鮮血,這才轉身對着陳哥兒說:“這匕首是你姆父的,你、你要嗎?”
他擔心陳哥兒不要。
陳哥兒看着他毫無血色的臉,哽咽着點頭,“我要!我要的。”
罪無肅笑了,他已經很老了,臉上的褶子隨着他的笑而抽動。
這一刻,他不是意氣風華的陳國太子,不是征戰天下的少年將軍,他只是一個哥兒的父親。
他緩緩的將匕首放到陳哥兒手上,隨之握緊了陳哥兒的手,久久捨不得鬆開。
小平頭看平衡石可憐兮兮的躺在地上,微顫的地面似是平衡石不滿的控訴。
它勉為其難的走過去,有一下沒一下的將平衡石踢到方鈺勛面前,並用眼神示意方鈺勛幹活。
方鈺勛拿出羅帕將平衡石擦拭乾凈,地面震得很厲害,就連楚纖越都無法忽略。
他繃緊臉低聲問:“夠了嗎?”
方鈺勛皺眉,“我試試。”
他背着人嘗試將石頭放進空間里,整個空間竟都動蕩起來。
平衡石之間似是發生感應一般竟齊齊顫抖起來,似是急於掙脫什麼束縛。
方鈺勛眉頭一皺,看向歐陽仙無,“平衡石很不對勁,我要把平衡石拿出來嗎?”
歐陽仙無還沒應,方鈺勛又自言自語的答:“不行!”
他的空間亂套了。
平衡石四處逃竄,想從他空間里逃開,若是他把平衡石拿出來,平衡石定是跑的比什麼都快。
而他發現他空間里的水在流動,也就是說,他空間里的時間不再靜止了。
“雖然我不知道你把石頭藏進了哪裡,但是石頭在哪,尋寶獸得在哪。”罪無肅似是沒了力氣,他緩緩盤腿坐下,牽着陳哥兒的手捨不得放,陳哥兒便順勢坐在他身邊。
罪無肅的聲音很輕,呼吸更是低到似乎沒有,他要死了,但是他的神色依舊鎮定,“尋寶獸為守護平衡石而生們,這守護平衡石,並不僅僅止於尋找平衡石。”
尋寶獸除了能尋找平衡石,還能壓制平衡石,讓平衡石老老實實歸位。
方鈺勛看他,“你知道我們找齊了平衡石?”
罪無肅低垂着頭,沒應。
他該是沒有力氣應了。
陳哥兒強忍着眼淚,“聽他的吧,他想我活着,他不會騙你們的。”
方鈺勛看向了小平頭,小平頭看着方鈺勛,嚴肅的點下腦袋。
楚纖越將多餘的人都趕走,方鈺勛一手抱着小平頭,一手牽着糯哥兒,轉身走進林子里。
眾人直勾勾的注視着他們離開的方向,緊張的屏住呼吸。
一刻鐘後,方鈺勛牽着糯哥兒走出來,微微點頭,“需要時間。”
空間里,小平頭揮舞着爪子咔咔亂殺。
他似是要將這些年因平衡石所受的委屈和憤怒都發泄出來,黑豆似的小眼都隱隱透着紅光。
平衡石四處亂竄,但再怎麼竄也逃不了被小平頭一爪爆頭的下場。
小平頭只有兩個爪子,它抓不了太多平衡石,但它很聰明,它在空間里找到當初它在沙漠里背的大背包。
它將大背包里東西的都倒出來,而後抓到一顆平衡石就往背包里塞。
當它往背包里塞兩顆平衡石時,兩顆平衡石相互之間發出呲呲的電流聲並且不老實的要往外沖。
小平頭生怕它們弄壞了糯哥兒給它做的背包,氣的啪啪直揍平衡石,平衡石要是還不老實,它就連踢帶踹的,粗魯又兇殘。
空間外,眾人聽到方鈺勛的話,皆是死一般的寂靜。
就像是做了多年的美夢突然實現一般,眾人都有種恍惚感和不真切感。
楚纖越傻傻的問了一句,“就這樣?那還需要我們做什麼嗎?”
方鈺勛反問他,“平衡石都在我這裡了,你還想做什麼?”
“不是,我、我、我就是……”楚纖越語無倫次,說著竟紅了眼眶。
他不知道該怎麼表達自己此刻的心情,他就覺得……
終於,終於,終於成功了。
這天下,不用毀滅了。
歐陽仙無笑中含淚,“我歐陽仙無,無愧於我師傅了。”
楚纖耀緊緊的抱住他,“嗯。”
楚纖裊聲音哽咽,“我、我還以為我們沒希望了……”
這兩年,百姓苦,他們也苦。
自天災發生後,他就沒睡過一晚好覺,每次一醒來,面對的又是令人窒息的絕望。
那種在泥潭裡掙扎的感覺太痛苦了,若是再重來一回,他都不確定自己還有沒有勇氣堅持下去。
糯哥兒靠在方鈺勛懷裡,“夫君,等寶寶生下來後,我們就回蘋仁村吧,和老李伯他們一起。”
方鈺勛頷首,“嗯。”
楚纖耀看向他們,“不跟我們回京城嗎?”
糯哥兒警惕的看着他們,“不要!你休想讓我和我夫君去京城給你們當苦力!”
楚纖耀心虛的摸了摸鼻子。
“爹!”陳哥兒的哭聲凄厲。
罪無肅死了。
陳晝萊和陳冥夜跪倒在罪無肅身前,陳哥兒抱着罪無肅的屍體,嚎啕大哭。
塵海鎮抱着陳哥兒,滿眼心疼。
陳哥兒哭,不僅僅是因為罪無肅的死。
陳哥兒對罪無肅的感情太複雜了,已經不是簡單幾句話能概括清楚。
陳哥兒只能通過哭發泄心裡的情緒,他太難受了,太難受了……
塵海鎮懂他的難受,為此愈發心疼。
方鈺勛收回眼,摟緊了糯哥兒。
罪無肅的下場令人唏噓,可是罪無肅,死有餘辜!
全天下因罪無肅而死的百姓太多,他若不死,對不起天下百姓,更對不起即使不在這世上也苦心謀划只為拯救這天下的歐陽仙義。
空間震感強烈,方鈺勛驟然回神,往空間里一看,光芒刺眼。
他想到小平頭還在裡面,連忙將小平頭放出來,哪知小平頭出來,竟把平衡石也放出來了。
平衡石從小平頭手裡飛出,眾人面色驚變,生怕平衡石又飛走。
“合起來了。”糯哥兒率先發現平衡石已經合在一起了。
眾人微愣,心卻還提着。
平衡石越飛越高,身上散發出的光芒也越來越亮,當它飛至上空時,它發出的光照亮了整個避難城。
睡夢中的百姓紛紛醒來,茫然四顧。
天怎麼這麼快亮了?
有人發現天空中亮的猶如太陽般的平衡石,不知是哪個還沒清醒的人喊了一句,“太陽要掉下來了!”
整個避難城瞬間陷入了恐慌,百姓們驚慌失措的逃亡,避難城亂成一團。
方長壽並沒有去水庫,當時時間緊迫,沒有人顧得上方長壽。
方長壽本以為逃過一劫,正抱着雞蛋做美夢。
被人吵醒後,他便聽說太陽要掉下來了。
這兩年他們經歷過或是聽說過的匪夷所思的天災太多,沒有人懷疑這件事的真假,當他看到窗外那掛在天上的大太陽時,他做的第一件事,不是逃跑,是急切的將雞蛋往嘴裡塞,他甚至來不及剝殼。
跑不掉的!再跑還能跑到哪裡去?
他方長壽,就算是死,也要做個飽死鬼。
他連嚼都沒嚼徹底,不管不顧的就要將整顆雞蛋咽下去。
突然,他張大嘴巴,痛苦的掐着脖子,眼睛瞪的似是要從眼眶裡掉出來。
他倒在地上翻滾掙扎,在意識到自己掙扎無用後,他手腳並用的往外爬。
水!他要水!只要有一口水,只要有一口水就行……
他費勁力氣爬到門口,伸出手發出嗬嗬的聲音。
可是人們都急於逃命,沒有人注意到他,更沒人搭理他。
他眼裡的光一點點暗下,高高擡起的手最終還是無力的落下。
“啪!”他的手落在地面時,一滴水花在地面上濺開。
緊接着,落下的水滴越來越多。
下雨了。
豆大的雨水滴落在方長壽充血的眼裡,方長壽沒有任何動靜。
方長壽死了。
慌不擇路的人們逐漸放慢腳步,他們獃獃的仰頭看着噼里啪啦往下落的雨水,淚水混着雨水一起滑落。
時隔兩年,江州城這片乾涸的土地,終於迎來了新生。
光芒逐漸淡去,人擠人的大街上,此時唯有嘩嘩的雨聲。
沒有一個人說話,沒有一個人動彈。
他們就這麼站着,任由雨水淋濕了他們的衣裳,任由眼淚模糊了視線。
京城,楚明樂仰頭看着遠處的光。
當他低下頭時,他清楚的看到了不遠處的枯樹上吐出了一顆新芽。
新芽很小,小的幾乎看不見,但楚明樂的心隨着那顆新芽,狠狠的顫了一下。
“皇上?”朱戾走到楚明樂身後,輕聲喚了句。
楚明樂沒有回應,朱戾小心翼翼的上前。
藉著光,他看到楚明樂已是老淚縱橫。
水庫,眾人直勾勾的盯着國石。
當看到國石飛回來停在小平頭面前時,眾人皆鬆了一口氣。
楚纖越抹掉臉上的雨水,走過去抱起國石並埋怨道:“你們小兩口倒是很會享受,這裡這麼多人,就你們撐傘了,好意思嗎?”
他說著將國石交給歐陽仙無。
歐陽仙無小心翼翼的接過國石,當感受到國石的重量時,他笑了,糯哥兒卻看到一滴淚夾雜着雨水從他眼角滑落。
國石歸位了,一切都過去了。
他看向方鈺勛和糯哥兒,朝他們彎腰鞠躬。
同時,楚纖耀、楚纖裊、聶乘風、聶乘義、楚影一和楚影二皆朝他們彎下腰。
楚纖越也收起臉上吊額郎當的笑,紅着眼眶,朝他們低下頭。
“多謝。”
這聲謝,不止是為楚家人說的,更是為這天下百姓說的。
他們的道謝聲夾雜在雨聲中,落到方鈺勛和糯哥兒耳中卻猶如雷聲轟鳴。
方鈺勛和糯哥兒神色肅穆,他們同小平頭一起,微微朝他們低下頭。
“多謝。”
不止是楚家人要謝他們,他們也要感謝楚家人。
眾人直起身,相視而笑,糯哥兒笑着卻小臉一沉,他嚴肅的說:“夫君,不太對勁。”
方鈺勛心口一緊,心裡有了猜測,還未等糯哥兒說,他的腳便軟了。
糯哥兒聲音發顫,“咱家崽不太聽話,他好像這個時候要出來。”
方鈺勛眼前一黑,眾人臉色劇變,楚纖越面容猙獰的大吼,“擔架!快來個擔架!快把糯哥兒擡回城啊!”
這裡連個接生夫都沒有,糯哥兒可不能在這裡生啊!
小平頭渾身毛髮都炸開了,雨水也壓不回去的那種。
歐陽仙無死死擰着楚纖耀的胳膊,“先派一個人下去找接生夫,把一切都準備好,快!”
楚纖耀疼得呲牙咧嘴,“好、好、你先放、放手!”他家夫郎這勁是真大啊。
“我們去!”楚影一和楚影二對視一眼,異口同聲。
方鈺勛失態的大吼,“我有安排接生夫,你去左二巷找他們!兩個!兩個接生夫!”
陳哥兒擦乾眼淚,他將罪無肅交給塵海鎮,“我有點經驗,我來幫忙。”
眾人分工合作,糯哥兒很快就被人擡上擔架,他餘光瞥見小平頭急得在地上打轉,似是找不到方向。
他一個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
眾人大驚失色。
方鈺勛更是嚇得臉都白了,“乖,別笑,你乖,你要保留力氣……”
糯哥兒是疼,但也還沒疼到不能忍受的時候,他反過來安慰方鈺勛,“夫君,你別急,糯哥兒就生個孩子,不會有大問題的。”
眾人:“……”
多少哥兒因生孩子把命生沒了,糯哥兒可真是無知者無畏啊。
擔架晃了一下,楚纖裊和歐陽仙無大吼出聲,“穩住!”
擡擔架的楚纖越和楚纖耀:“……”不是他們不想穩,可他們現在走的是山路啊。
歐陽仙無面露懊悔之色,“早知道當初就先給這裡修出一條平路了。”
楚纖裊皺眉道:“世上沒有那麽多早知道的。”
他們緊趕慢趕的回到避難城,顧不上避難城滿街的亂象,他們先將糯哥兒送進屋子裡。
方鈺勛和小平頭想跟進去,被兩個接生夫一左一右給趕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