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輕舟着急揪着他衣領子道:“我、我沒有不喜歡。”
整個溫熱的身體都貼着殷淮,齊輕舟漆黑的目光膠在那張漂亮的臉上,用鼻子碰了碰對方鼻子,急哄哄解釋:“我喜歡的,喜歡你的眼睛一直看着我,喜歡你管着我,喜歡你不許我做這做那。”
“喜歡,很喜歡。”
說完他又有些失落:“可是你不會再那樣做了是不是?”他曾經那樣辜負過殷淮的一腔溫柔和愛意,憑什麼再要求別人用和從前同等程度和重量的情意去愛他疼他。
殷淮沒說是,也沒說不是,只是捏着他的下巴,專註盯着他的臉,緩緩開口,語氣很輕:“殿下不覺得被束縛、不自由不平等么?”
他說過,愛不愛,信不信,一切的基礎,是平等。
其實,齊輕舟和他之間也是不平等的,只要殷淮想,他可以把齊輕舟包裹得滴水不漏,插翅難飛,就像原來,他不也自恃權勢,囚禁逼迫了小皇子么。
可是,最後的結果是什麼,是他華麗的牢籠差點囚死了他最愛的百靈。
齊輕舟卻睜大眼睛說:“我不覺得!”
他的神情誠懇又真摯:“那會兒是我在生氣,也想不通,可是一旦我發現了我是這麼喜歡你,那些就不是束縛和負擔,是你的牽挂和我的情願,是我心心念念渴求的東西。”
殷淮眸心震動,嘴上卻仍是不肯鬆口,一字一句地警告他:“殿下就這麼攤開了底牌不怕么?兩個人之間的安全感是此消彼長的,殿下害怕了、憂慮了那臣就安全了。”
明明手上還緊抱着齊輕舟,姿態也溫柔,語氣卻冷酷:“臣是個很卑劣自私的人。”
他狠着心教懷中這位得意門生、他唯一的愛徒:“殿下的在意、有所求和患得患失會無形給臣增添很多籌碼,殿下毫不遮掩的佔有慾也會給臣有恃無恐肆意妄為的特權。”
殷淮斯條慢理,像是分析朝勢軍情一般理性客觀:“殿下這麼依賴臣、渴望臣,臣就可以不再像以前那樣捧着你,寵着你,不會再像從前那樣對你好,而是你得反過來遷就臣。”
齊輕舟一會兒皺眉一會舒展,消化了半晌,只問了一個問題:“掌印也會沒有安全感么?
“會。”殷淮如實道,也許會比齊輕舟心裡的還要多。
齊輕舟親親殷淮的唇角安撫,又問:“但是我的患得患失會增加掌印安全感?”
殷淮沒有騙他:“是。”雖然這很卑劣,但也是事實,感情本來就是一場拉鋸。
齊輕舟眨眨眼,將臉埋在他的頸窩裡,柔軟的嘴唇迷戀地貼着細膩的皮膚,道:“那我甘願承受這種患得患失。”
牙齒一點一點啃咬舔舐他的耳根:“如果能讓掌印覺得安全。”比起自己不好受,他更希望殷淮好受,還是讓他來承受這種煎熬吧。
齊輕舟扭了扭身子:“本來就不用你再捧着我寵着我讓着我啊,說了以後換我對你好!”
殷淮眸色漸深,一顆心忽然就被他的一句話溫得妥帖柔軟,像一灘爛泥似的,一把兜着他的屁股將人壓在自己身下,連聲音都是啞的:“殿下故意招臣?”
齊輕舟一怔,彎了眼睛,雙腿纏上他的腰身,擡起下巴親殷淮,氣息亂喘,垂着眼,無辜又勾人:“是啊。”
“招你。”
……
次日早,齊輕舟隨殷淮到營地巡軍,主帥副將隨從。
從馬背下來的時候,殷準的靴扣被馬鞍的鉤子鉤開了,殷淮本人都還未察覺,齊輕舟便已經敏銳地低頭了了一眼,在千軍萬馬前,神色自然地蹲下身去,為他扣上。
殷淮怔了一瞬,低頭凝着他,齊輕舟卻不覺是什麼大事,朝他投去一個詢問的眼神。
殷淮搖搖頭,齊輕舟便對他彎了彎眼睛,冬日陽光落在他烏黑的睫毛上,讓人心頭一軟。
至此,殘存在殷淮心底里最後一絲顧慮和芥蒂也被齊輕舟那樣坦然的姿態和發自內心的濃濃情意驅逐得煙消雲散。
的確,愛與信的基礎是平等。
但他唯獨算漏了一樣東西,叫甘願。
愛一個人愛到心甘情願了,就不會覺得束縛、不會覺得不平等,不在乎不計較,毫無保留。
小皇子終歸是比他這種久浸權勢沉浮之人要更通透更坦然的,在這一點上,齊輕舟比他領悟得更早更深,也做得更好。
齊輕舟說讓殷淮只管等着以後看他的表現,並非說說而已,他對外宣稱東廠的影衛,一刻不離跟在殷淮身邊,端茶倒水親歷親為。
“殿下不用做這些,過來,臣教你看地圖和排兵。”
齊輕舟學得刻苦認真,每天比他睡得還晚的只有沙場的星辰和海港的月亮,但成果和收穫也是顯著的,他正在以一種飛速的節奏成長着,甚至可以說是成熟。
恩威並施地與聯軍交洽、帶領支隊打探敵情、妥帖安排好軍中的後勤和部署,半個月下來已經能分去殷淮不少負擔。
他收起以往在宮裡那份混不吝的軟糯嬉笑,港口的鳴笛聲和沙場的廣袤寂寥為他清秀的眉眼添上堅韌和從容的色彩。
他做事認真,為人寬和,淡化了許多殷淮立得太過的軍威,諸位將士都更喜歡與這位溫和的齊影衛對接合作。
從前只是不爭,一旦有了想要捍衛和守護的人,齊輕舟就比誰都認真勇敢。
柳菁菁出了議事的營帳,將他拉到一旁,不滿哼道:“近日軍中那位被盛傳的殷帥貼身影衛便是殿下吧?放着好好的天潢貴胄不做,如今都開始跟本將軍搶飯碗了?”
齊輕舟卷好書中的圖紙,笑了笑:“那自然還是比不上柳將軍的。”
柳菁菁近來未得見他還要多說幾句,就看到殷淮負手在背,後邊跟着一群幕僚軍師,面色嚴肅地提醒:“齊影衛,準備一下,本督要去勘探港口水勢。”
話是對齊輕舟說的,一雙狹長的鳳眼盯準的是柳菁菁。
齊輕舟馬上立正:“是,督主。”
“……”柳菁菁忽覺心口一陣鈍疼。
齊輕舟對地形視察和水勢推測很感興趣,也頗有天賦。
他以前也老愛往山上水裡跑,如今把殷淮教他的都用上就便發現,比以前自己一個人跑出宮去瞎玩兒得趣兒得多,何況還有他最喜歡的良師益友時不時在一側提點。
殷淮嘴上說著以後不會再似從前那般縱着他、遷就他,齊輕舟卻覺得掌印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寵他,對他更好。
“手放低、平視前方。”殷淮直接走到他身後,貼近,手把手教他持握戰弓。
戰弓不比平常佩戴的箭弓,裝置、重量和射程都不是一個級別。
齊輕舟臂力一般,勝在巧勁,射出的幾箭都頗有準頭,他嘴角噙着點驕傲的笑,擡起頭直直望着殷淮,彷彿是在等主人誇的小狗崽子。
殷淮也低頭看他,兩人對視幾秒,到底還是殷淮先敗下陣來,側過臉無奈輕笑一聲,俯首親他嘴角,低聲誇讚:“殿下聰慧。”
“掌印門生,應當如是。”齊輕舟轉過身雙手纏他,頭歪了歪,道:“我這麼認真學,是要獎勵的。”
殷淮嘴邊浸了點淡笑,低頭,一邊用帕子將他握弓的手指一根一根擦乾淨一邊問:“殿下想要什麼?”
齊輕舟雙手在他掌中,越發被殷淮寵出從前那副有恃無恐嬌蠻活潑的樣子,舔了舔乾燥的嘴唇:“想要什麼掌印都給么?”
“都給,”殷淮收好帕子,碰了碰他的面頰,低聲說:“都給。”
齊輕舟一怔,他本只是想調戲一下掌印,卻自己先被對方那樣情深的目光溺得臉發燙,心悸動,咳了一聲,隨口掩飾道:“那掌印背我回去吧。”
殷淮一把將人橫抱起來,齊輕舟低呼掙動:“哎——”
“別動,”殷淮掂了掂他,雙臂緊緊一收,在他耳邊啞聲說:“讓臣抱一會兒,近了再放你下來。”
齊輕舟乖順地雙手樓上他的頸脖,貼着他溫熱的胸腔聽他的心跳,清晰、有力又沉穩,讓人安心。
平原上的日頭被殷淮削直的肩膀擋住一大半,冬日的夕陽照得齊輕舟整個人明亮又溫暖,殷淮將他的頭按進自己頸窩裡:“別曬到眼睛。”
齊輕舟將臉埋在他有些膈人的鎖骨里,悶悶“嗯”了一聲。
兩道交纏得不分彼此的影子被拉長。
駐軍時間一長,便漸漸有些人認出督主身邊那位齊先生不是什麼影衛,而是京州來的淮王殿下。
殷淮也不瞞着,對外只說是陛下派來的督軍,至於齊盛帝心裡是怎麼想的,他不在乎,總歸皇帝現在還要靠他打仗,也不能把他如何。
夜幕星辰漸現,回到營帳齊輕舟仍捨不得將手中的地圖擱下,繼續埋首案牘研究水勢情況,定下兩天後的船艦落點。
有人回來坐在他旁邊亦渾然未覺,殷淮雙手抱在胸前安靜看了他一會兒,幽幽道:“殿下甚忙。”
話雖是這樣說,但臉上並未有不滿之色。
他眯起眼,如今小皇子日益穩重成熟,風範盡顯,像一塊璞玉被打磨得光澤耀眼,越發地叫人移不開眼。
那日軍營里有兩個從難民納進來的新兵蛋子打了起來,幾個人都拉不住,齊輕舟撞見了,上去不知道和那兩大漢子說了什麼,兩人臉竟然紅了紅,也不打了。
從那以後,一個見到他恭恭敬敬,一個不知道他來頭的竟還說給他帶家鄉的饢餅吃。
這事兒傳到殷淮這兒,他唇角彎了彎,一瞬,又不笑了。
齊輕舟聽見殷淮聲音,一愣,立馬擱下手中的筆,坐到人身上去,伸手去勾他脖子:“對、對不起掌印,我、我就是想能為你多分擔一些,不想你太累。”
即便他在外面已經成長成幹練負責、受人尊敬的督軍王爺,但一回到帳里床上,還是那個迷戀掌印的小皇子。
這些天齊輕舟忙裡忙外,每天跟他黏糊的時間都少了一半,殷淮見他這麼認真解釋,輕笑一聲:“殿下當真了?”
齊輕舟卻不是開玩笑,他點點頭:“要當真的,我現在做一切的前提都是你,初心是你,那些事情本來就排在你之後。你是最重要的。”
“如果我讓你感覺你沒有那些事情重要,就是本末倒置,我不能忽略你的感受,否則就是忘記自己初衷。”
殷淮像是聽到一番什麼驚奇的言論般挑着眉笑,自從和小皇子在一起後的每一刻,心臟都要經歷劇烈的悸動。
兩人抱着親了一會兒,齊輕舟將殷淮拉到床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