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青擡頭,看到劉徹面色和緩,料想也不會讓對方倒霉,就回道:“叫做寧乘。”
“哦,是個人才,不過可不能再讓他給大將軍你出餿點子了。”劉徹眼神似笑非笑,“就封個東海都尉吧,把才能用到正道上去。”
衛青知道劉徹今天喊他過來的目的已經達成,於是請退道:“如果陛下沒有什麼事情的話,臣想先行告退,去椒房殿拜見中宮。”
“去吧。”劉徹點頭應允。
從劉徹居住的前殿前往椒房殿,要經過長長的復道,迴廊兩側都捲起了天青色的紗簾,上面懸挂着玉璜,在風中互相碰撞發出清越的響聲。衛青想起了太皇太後還活着的歲月,年輕的皇帝滿懷壯志無處施展,蟄伏在上林苑一方小天地,和一班同樣年輕的侍中在未央宮裡描摹着雄壯瑰麗的遠景。
傳說人一旦開始回憶過去,就是對現實有所不滿,確實比起陛下對着自己無話不說,到了現在兩人相對竟然有些無話可說,也只能說是歲月無情了。畢竟,十幾年就那麽轉瞬間過去了。
衛青就這麼憶甜思苦着走進了椒房殿,他的三姐衛子夫正坐在水閣邊,表情恬靜,眉宇間略顯憂鬱。
“青弟你來了。”年逾三十的衛皇後臉上已經有的歲月的痕迹,她遣退了左右,對衛青說,“聽說你送了王夫人的家人五百金?”
這事皇後也知道了?在這麼短的時間裡,衛青很難不想到是有人在背後故意造勢,沒想到自己堂堂大將,也成了後宮爭妍鬥麗的籌碼。
“是的,今天陛下喊我過去主要就是問這件事。”
衛子夫嘆了一口氣:“姐姐這兒最近門庭冷落,反而麻煩了弟弟為我分憂。”
不,其實我主要是為自己。衛青在心裡默默想着,權勢太過,賞賜太盛,戰功太亮眼,加在一起總歸是有些不好。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勸慰道:“三姐不用多想,據兒是唯一的皇子,陛下對他非常滿意……”話說到這份上也是夠明白了。
衛子夫又何嘗不明白天子的恩威並施,利益權衡,但是作為一個女人,她還是想要擁有君王不斷的愛情:“都說衛子夫霸天下,可是我卻霸不住陛下的心。”
衛青連忙朝左右看了幾眼:“三姐這話日後切莫再說。”雖然遣退了左右,但後宮人員複雜,萬一傳到天子耳中,這可是一件麻煩。
衛子夫點了點頭,又開口道:“陛下這次對你的封賞又是怎麼回事?雖然去病新添了個冠軍侯,但你這次有功居然只賞千金,陛下到底是怎麼想的?”
“陛下的心思不是我們能揣摩的。”衛青告誡道,“知足,常樂。”這話既對着衛子夫,也是對着他自己說。
衛子夫凝視着面前的弟弟,衛青剛來到平陽侯府的時候,面黃肌瘦,餓成了一個小蘿蔔頭,一臉怯生生的表情,只有一雙大眼睛閃亮着,衝著自己喊“姐姐”。一轉眼這麼多年過去了,當初的牧羊娃已經變成了高大英俊戰無不勝的將軍,他穿着青色的正裝端坐在自己面前,沉穩得好像一座大山,就連回答問題也是滴水不漏。
衛子夫突然覺得有些厭倦,她意興闌珊地對衛青說:“姐姐有點累了,想要歇息,你也早點回去吧。”
衛青起身告辭,衛子夫也被兩個宮人攙扶着往回走去。也許是突然站立的時候引起的暫時性暈厥,衛青突然覺得一陣天翻地覆,再次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躺在了椒房殿的床榻上。
等等!椒房殿的床榻?!那不是衛子夫的床嗎?即使是自己的親姐姐,但當朝大將軍躺在皇後的榻上這種事情傳出去,也是非常要命的事情。他趕緊掀開錦被坐了起來,正好對上了一雙極為熟悉的眼睛——他在銅鏡里自照時才看到的自己的眼睛。
一個長得和自己一模一樣的人正坐在床邊,臉上的表情充滿了擔憂:“你終於醒過來了。”
“你是……”一個可怕的猜想自衛青心中浮現。
趁着左右無人,另一個自己有些警惕地開口說道:“現在告訴我,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