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火人間(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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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火人間

晨光穿透客棧雕花窗欞時,應雪在宿醉的鈍痛中驚醒。指尖觸到絲滑的鮫綃被面,昨夜零星的記憶碎片突然湧上——她攀着鳳瑾脖頸討酒喝,將紅綾纏作紙鳶線,最後竟枕着對方膝頭絮絮說起兒時偷飲甜醪的舊事。應雪猛地坐起身,耳尖燒得通紅,低頭瞥見左肩新換的紗布系著精巧的蝴蝶結,茉莉香若有似無地縈繞在褶皺的衣襟間。

她下意識攥緊劍柄,冷鐵硌得掌心發疼。這不對——修劍之地的人不該貪戀溫暖,更不該放任旁人觸碰命門。可昨夜那碗混着茉莉香的醒酒湯,分明比融血丹更讓人沉淪。

「醒得倒快。「門外傳來戲謔的笑聲,鳳瑾倚着門框拋來枚銅鏡,「再晚些,糖畫攤子可要收市了。「

鏡面映出應雪凌亂的中衣,鎖骨處赫然印着枚胭脂痕。她慌亂扯緊衣襟,瞥見鏡框縫隙夾着張字條:小雪醉酒甚是可愛,下次記得付酒錢——落款畫了只歪歪扭扭的鳳凰,尾羽勾着兩枚銅錢。

「昨夜……」應雪摸着發燙的耳朵,聲音乾澀得不像自己。

「昨夜你抱着我說要當街賣藝還債,」鳳瑾晃着鈴鐺踱進來,紅衣掃過滿地晨光,「還非說我的紅綾適合綁人。」

應雪倏地起身,劍鞘撞翻矮凳,被剛剛的話羞紅了臉。她不該留在這裡,不該被糖霜般甜膩的煙火氣泡軟筋骨。修劍之地的雪終年不化,刀鋒若沾了蜜,便會鈍在溫柔鄉里。

可鳳瑾忽然將一物塞進她掌心。溫熱的油紙包着剛出籠的桂花糕,甜香混着熱氣蒸騰而上,燙得她指尖一顫。

「趁熱吃。」鳳瑾倚在窗邊,漫不經心地綰着長發,「涼了會發苦。」

應雪僵在原地。幼時母親也曾這樣遞過一塊桂花糕,可那雙手最終被火舌吞沒。她猛地後退半步,糕點「啪嗒」墜地,碎成滿地狼藉。

應雪將臉埋進掌心,指縫裡漏出的聲音悶悶的,「抱歉。「

鳳瑾卻笑了。她彎腰拾起碎屑,指尖沾了糖渣也不在意:「怕甜?那試試咸豆花?」說著便拽住應雪手腕往外走,鈴鐺聲撞碎滿室寂靜。

「真要道歉——」鳳瑾突然俯身逼近,茉莉香混着晨露的清冽縈繞鼻尖,「不如陪我去逛早市?「

未等她應答,木窗已被推開。梧桐籽的清苦混着芝麻糖的甜香漫進來,石板路上傳來貨郎「鐺鐺「的搖鼓聲。鳳瑾逆光立在窗前,發間金步搖墜着細碎的光:「你聞,炊餅剛出籠呢。」

應雪望着她浸在晨光里的輪廓,忽然想起幼時趴在灶台邊等炊餅的場景。母親總把第一籠最暄軟的留給她,面香能暖到心底去。

「好。」

青石板路被秋露潤得發亮,街邊蒸糕攤騰起的白霧裹着桂花香。鳳瑾拽着應雪擠進人群,鈴鐺聲驚飛檐下棲着的灰雀。賣花女挎着竹籃擦肩而過,應雪下意識摸向腰間短刃,卻被鳳瑾按住手腕:「當心碰碎鮮花。」

應雪怔住。劍鋒離賣花女僅剩半寸,花瓣上的露珠正順着寒光滾落。她倉皇收劍,卻見鳳瑾已拈起支木芙蓉,簪進她束髮的綢帶里。

「殺氣騰騰的,嚇跑別人怎麼好?」鳳瑾指尖拂過她僵硬的肩,「放鬆些,這兒沒有應厲的眼線。」

可怎能放鬆?應雪抿緊唇線。修劍之地的訓誡刻在骨頭上——鬆懈意味着死,溫情不過是淬毒的餌。她盯着鳳瑾被朝陽鍍金的側臉,忽覺這笑容比刀劍更難招架。

入世的二十載,前幾年與母親鬧着,後十幾年在修劍之地一人苦悶的練着、殺着,如今竟覺得有幾分孤獨了。

「兩位姑娘可要嘗嘗現磨的豆花?「系藍布圍裙的老嫗笑出滿臉皺紋,木勺敲着陶瓮脆響,「咸口澆蝦醬,甜口淋蜜糖!「

鳳瑾舀起一勺顫巍巍的豆花,「來兩碗,一碗要甜的,另一碗要......」她看着應雪發獃的樣子,催促道:「你選甜的鹹的?「

應雪怔了怔,此刻被裝着現磨豆花的木桶升騰起的暖霧模糊了面容的老嫗,卻讓她想起某個炊煙裊裊的黃昏——母親捧着粗瓷碗問她要不要多放飴糖以及鳳瑾遞來的桂花糖。

「甜的。「她聽見自己說。

蜜糖淋在雪白豆花上,金琥珀似的糖絲牽着晨光,與那一碗巧妙的融合了。鳳瑾將木勺遞到她唇邊:「張嘴,發愣做什麼「。

應雪乖巧的張開嘴巴,溫熱的甜意在舌尖化開時,街角傳來孩童清脆的笑嚷。扎衝天辮的女娃舉着風車跑過,險些撞翻案板上的蒸籠。鳳瑾用紅綾捲住踉蹌的小丫頭,變戲法似的摸出個兔兒燈:「當心被蒸籠燙着。「

應雪望着女娃蹦跳遠去的背影,袖中短刃無意識鬆了寸許。原來市井喧囂不是廝殺的背景,糖畫吹出的鳳凰也是乾淨入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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