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記得今日在養心殿還見過柳聞依,只是她除了行禮時一直不曾說話,後來他獨留宋太傅,她也是一道退了出去的,怎麼沒回柳府也沒回侯府,倒是來了他靜王府。
徐清抬了下眼皮,漆黑的眼瞳半轉,落在一個虛空的點上。她沒回答這話,而是突然反問:“殿下覺
得柳聞依可有治世之才?”
“什麼?”
沈祁擰眉,不明白她這話什麼意思。
指腹摩挲着溫熱的杯壁,徐清邊思索邊道:“我與殿下在邊境時,她已全然接手了柳相手中的權勢,殿下登基在即,朝中半數以上世家都支持柳家,殿下覺得她能完全接了柳相的位置,再振柳家門楣嗎?”
若她真能做到這般,那柳聞依便是大梁史上第一位女相。
沈祁明白了她的意思,卻不明白她想怎麼做,又為何突然想這麼做。如今他自覺與徐清也算互相信任,參不透她的意思時也不想像以前一般邊自個兒私下琢磨,邊打太極套話,他直接問她:“你想做什麼?”
“不是我想做什麼,”徐清也開門見山,“是殿下想不想讓柳皇後用命護住的柳家再煥榮光。”
沈祁很早就知道柳青祥已無再斗之意,也無再入朝之心,柳家這一輩又只有一個柳聞依,旁系也無德才兼備之人,若要再讓柳家重回十年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高位,確實只有柳聞依一人能擔這個擔子了。
只是,沈祁如今不僅是柳家女的孩子,更是大梁的皇帝,他的責任不是守住重用柳家,而是平衡朝局,治理天下。
可以說他從未想過再讓柳家重回高位。
他皇祖父和梁文帝不曾完成的事,還需他接手做完。
於是他並未直接應徐清的話,而是模稜兩可般道:“朝中的其他世家怕是不會答應。”
徐清是何等機敏的人,他這話里扯來其他世家作盾,擋了她試探的矛,但真正的意思她又怎會不知。
許是因為還病着,身體和心上都還疲累懨懨的,一時間也懶得掩住情緒,她深深地看着沈祁,眼裡滿是失望和難過。
四目相對,沈祁一愣。
他怎麼就忘了,他和徐清每次交談都是表面打着太極你來我往,但都心知肚明對方的意思,他扯來其他世家作拒絕的幌子,但徐清也心知肚明他真正的意思。
反應過來後他下意識想說些什麼補救,但徐清沒給他開口的機會,率先移開了視線,隨後又提起另一個話茬,好像這個話頭就此翻篇了般。
“葉大人不能再留在朝堂了吧?此前雖是忠義伯獨自攬下了所有罪責,但你我是親自去查了的,他手中亦是惡行累累,不該再留在朝堂之上了。”
她口中的葉大人就是葉然的父親,被褫奪了封號,罰了俸祿,如今還禁足在府中。
沈祁還沉在她方才的眼神中,聽她轉了話頭,知曉她還有後話,只點了點頭便是贊同,卻是沒吭聲。
“不過葉大人之女葉然如今是宋二的妻子,雖不用行連坐,但對葉然也是極重的打擊,宋二對殿下忠心耿耿,跟在殿下身邊輾轉舒州和邊境也立下了不少功。”
“於公,葉大人是一定要處置的,證據如今還在大理寺留存着。於私,宋二不僅是忠臣也是殿下的好友,殿下行事也要考慮臣子,莫叫人家宅變得不寧。”
說著,她側頭重新看向沈祁,“我說的對嗎?”
方才眼中的情緒盡數褪去,又變得平淡無波。
沈祁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她說的都沒錯,只是這件事提起來的莫名,更是在他一句話沒說的情況下,用三言兩語就把他架在既要處置葉然她爹又要顧着宋陽葉然感情的境地中。
“你覺得我該怎麼做?”
其實他想問的是,你想我怎麼做。
可想起徐清方才的眼神,若再說出這句話,從此刻開始徐清怕是至少三日不會再同他說話了。思及這層,到嘴邊的話又斟酌了一番才出口。
“給葉然個甜頭吧。”徐清道,“明年不是又是三年一回的春闈了嗎?”
沈祁默了默,倏然扯唇嗤笑了聲,“怎麼?她也要重振葉家的門楣嗎?”
徐清聽出了他話里的諷意,倒也沒太在意,只是將問題拋回去:“她能嗎?”
當然不能。
忠文侯這個封號被褫奪就意味着葉家沒落,如今要舊案再提,拿出此前留存的證據,處置了葉家,葉家就同劉家一般再沒有翻身的可能了。縱使葉然真考上了,也做了功績出來,本朝也再不會有葉家這個世家了,有的也只會是賢臣葉然。
但就算是這樣,葉然也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