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由令她感到些許困惑——母愛究竟是一種怎樣的情感?
琉璃從有意識起便待在玄靈宗了,長老說她是玄女們下山歷練時撿到的人間孩童,是自小被斷了親緣的,又有靈根,最適合修鍊了。
可這人人欣羨的宗門聖地,對於琉璃而言,卻並不好過啊。
玄靈宗的宗門戒律十分嚴苛,辰時起床、亥時入眠,整日是繁重枯燥的勞作與高強度的修鍊,稍有不慎,哪怕多問一嘴,便會被長老責罰。
她曾以為所有的宗門都是如此,直到她成年後潛入別的宗門遊歷,才發現原來修鍊也可以是一件循序漸進、逐漸開悟的過程。
而在她的成長過程中,除卻玄女們在自顧不暇的間隙偷偷為她們帶回的石子、花朵,是為數不多的快樂,唯一能給她帶來類似母愛情感的人,便是藏在玄靈聖樹里的陰姬。
琉璃一直認為陰姬的聲音是整個三界最溫柔的。
可隨着四百年前玄靈聖樹倒塌,陰姬也隨之不見。
也是直到那一刻,她才發現——那個她拼了命想要逃離的宗門,才是她在這偌大三界唯一可以棲身的地方。
玄靈宗滅,她便再也沒有家了。
“恕我無能,這件事,愛莫能助。”
琉璃留下這句話,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晚笙的院落,只留下晚笙匍匐在地時微微顫抖的雙肩。
她已經嘗試着去理解為人母的心情,卻也明白自己該遵守的底線。
從晚笙的院落出來,天已暗了大半,她漫無目的地在沈府遊盪,卻找不到歸處。
府里的弟子很快換了一波,綠意又被安排去了潘府,這偌大的沈府,除了晚笙,她所熟識的竟就只剩無話可說的祝楠石一人。
不知不覺中,她竟又轉到了銜珏的院落。
她在門口徘徊了許久,卻如何也找不到邁進去的勇氣。
她不知是該進去通稟不去了,還是該義無反顧地同他一起去魔界,或者她本身就沒想好。
“這麼快就準備好了?”
不知何時,一身雪衣的銜珏已越過翠嫩的竹林、步至她的身旁。
“嗯。”
琉璃倔強地點點頭,覺得此刻反悔着實有些拂面子,乾脆應了下來。
銜珏抬眸望了眼天色,嗓音夾着些威懾。
“時候還早,不過我願跟你去是有條件的。”
銜珏冰冷疏離的言辭立馬吸引了琉璃的注意,她微微仰頭望着銜珏立在黃昏下周身泛起的光華,他像是又恢復了初識時高高在上的師尊模樣。
“我只帶你去魔界,之後的行動全憑你自己,不到萬不得已,我不會出手。”
銜珏背對着琉璃負手而立,方才半束的冠發已全部整齊地梳起,用木簪束成髻,一身利落的雪色勁裝,英姿勃發。
他在劃清界限。
突如其來的陌生感像是利器劃開心口,琉璃心底一陣不適。
明明方才還那麼熱切,如何聽了她幾句吐槽便像個生人似的?
他既不願與她共擔,又為何要陪她跑一趟?
難道她在他眼裡竟是那般不堪一擊?
琉璃少見的自尊心被莫名激起,她緊握的雙手在胸前抱臂,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
“行啊,那就一起去,看看最後到底是誰要救誰?”
銜珏卻似乎並不被她的大言不慚所震懾,只略略撇了她一眼,目不斜視地從她身前經過,淡聲發嗓。
“子時三刻準時在此處出發。”
琉璃緊盯着他逐漸遠去的背影,像是被他滿不在乎的態度刺痛,賭氣般朗聲道。
“誰不來,誰是豬!”
可直到看着銜珏雪色的身影徹底消失在竹林的轉角,琉璃那股強撐的氣焰才如泄氣的魚鰾般癟下來,她喪氣地一屁股坐在小徑上的冰涼的石板路上。
初春的晚風還夾雜着陣陣料峭的寒意,撲在身上,像是穿着潮濕的衣物般涼意刺骨。
琉璃坐在原地打了個寒噤,卻失去了移動的動力。
接二連三的打擊令她的精神着實有些萎靡,在神經略略有些放空的間隙,她又想起了陰姬。
她們的相識,還是在五百年前,琉璃還是個孩童的時候。
那時她在修鍊上的天賦還未被發覺,是個什麼都做不好的淘氣包,時常惹怒長老,整夜整夜地被罰跪在玄靈樹下面壁思過。
玄靈樹冰藍的枝葉綴着靈光,夜風一吹,熒光浮動,從遠處看是要比星空更璀璨絢爛的存在,可在這絕美的玄靈樹下,晚風卻是格外刺骨,時常將她白嫩的小臉吹得彤紅。
守夜的玄女雖然憂心,時不時來看看她的動靜,卻也不敢違背長老的意願,給予她靈力的遮擋,她就那麼在寒風中苦熬着,度過一個又一個漫長的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