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子弟三五成群,聚集在紫霞湖畔。他們談論着古今成敗、針砭時弊,又笑說著風流韻事、彼此取樂。
眾人嘴上說著話,眼睛卻在偷瞄謝雲瀟。
可惜謝雲瀟並未留意任何人。
他坐在湖心涼亭里看書,與京城的風氣格格不入。
他的衣着打扮很是整潔寒素,甚至沒用玉冠束髮,只用了一條玄色緞帶。湖面上水霧氤氳,碎影泛着流光,淺風吹拂他的衣袖和髮帶,顯得清清冷冷,脫俗絕塵。
涼亭的飛檐翹角掛着一盞風鈴,鈴鐺叮咚亂響,一聲又一聲地飄進華瑤耳中。
華瑤坐在一棵參天古木的樹杈上,遙望遠處的謝雲瀟。她正想着搭訕的方法,謝雲瀟站起身來,離開了湖心涼亭。
此時霧色漸濃,謝雲瀟走入了紫霞湖畔的茂密樹林。他的輕功卓絕,步法玄妙,身影迅疾如風,極少有人能看清他的去處。
好幾十個世家子弟跑到了樹林附近,誰也找不到謝雲瀟。他們乾脆去了湖心涼亭,想在那裡守株待兔。
眾人有心與謝雲瀟交好,卻沒有一個人能和他搭上話。
華瑤略一思考,偷偷地潛入那片樹林,憑藉記憶中的蛛絲馬跡,找到了一棵枝繁葉茂的大樹。
華瑤抬頭一看,謝雲瀟果然坐在這棵樹上。他正低頭打量着她。
華瑤對他一笑,自報家門:“我姓高陽,名華瑤,在家中排行第四。”
謝雲瀟道:“四公主?”
為了拉近距離,華瑤也上了樹。
她坐在謝雲瀟的身側,與他間隔一尺。
朦朧天光穿透樹葉的縫隙,像是煙塵一般,輕輕細細地落在他們二人的衣服上。
華瑤隨便找了個理由:“鎮國將軍鎮守涼州三十載,身懷封疆之責、忠義之心、戡定之才,我敬佩已久。俗話說得好,虎父無犬子,你是鎮國將軍的兒子,想必有一身好武藝。今日,你我有緣相聚,何不比試一場?點到即止,相互討教。”
謝雲瀟瞧見她手指骨節處因為練武而磨出的薄繭,便知她一貫勤於用功。但他並未答應她的邀約。
謝雲瀟道:“涼州兵將在校場比武,沒有點到即止的說法,輕則破皮流血,重則……”
華瑤好奇地問:“命喪黃泉?”
謝雲瀟卻說:“重則淪為廢人,武功盡失。”
華瑤道:“在你看來,士兵沒有武功,比死了還慘嗎?”
謝雲瀟一派理所應當:“不然呢?”
華瑤暗示道:“武將用刀劍殺人,文臣用筆墨殺人。”
樹葉在風中婆娑作響,謝雲瀟忽然問她:“你殺過人嗎?”
“沒有,”華瑤反問,“你呢?”
謝雲瀟隱晦地回答道:“我明年上戰場。”
華瑤點頭:“我祝你攻無不克,戰無不勝。”
謝雲瀟沉默片刻,才說:“勝敗乃兵家常事,以勝為敗,對外詐降;以敗為勝,對內定心。”
華瑤附和道:“為將之道,勿以勝為喜,勿以敗為憂。”
謝雲瀟不再說話。
華瑤自言自語:“鎮國將軍為什麼會來京城?”
謝雲瀟道:“我父親剛打完仗,他這次來京城,一是為了述職,二是為了核對軍餉。”
華瑤道:“京城早有傳言,涼州、滄州的軍餉虧空了一半,原來這是真的嗎?”
謝雲瀟並未透露真相。他只說:“無風不起浪。”
“那怎麼辦呢?”華瑤感慨道,“你爹來京城討薪,我爹要是拿不出錢,咱倆的爹都得頭痛了。”
謝雲瀟的笑聲輕不可聞:“你爹?”
華瑤第一次見到他微露笑意,竟然失神了一瞬,皇城匯聚天下美人,卻沒有一個人比他更美。
華瑤轉過頭去,故意不看他:“不好意思,我口誤,應該說……我父皇。”
華瑤咬文嚼字,重新講了一遍:“令尊來京城核對軍餉,父皇應該會徹查此事,要是追究不出結果,父皇一定會大發雷霆。”
謝雲瀟閉口不言,並未談及軍餉的狀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