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雲瀟抬手一抓,那隻香囊落入他掌心,周圍翠綠枝葉簌簌作響,華瑤趁機跳到了樹下。
她的輕功十分高超,等到樹影停止顫動,她早已銷聲匿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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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寧二十二年,八月上旬至九月下旬,紫霞宮外這一座樹林里,華瑤和謝雲瀟見了幾十次面,關係仍是不遠不近的。
他們經常聊天,也經常下棋,謝雲瀟總是輸給華瑤。即便華瑤有意放他一馬,他從來沒有贏過她。
在華瑤看來,謝雲瀟並不是一個好棋手。不過,他的棋品很不錯,他性情沉穩,舉止端方,坦然接受他技不如人的事實。
華瑤認為,她和謝雲瀟算不上朋友,只比陌生人要好那麼一點。
謝雲瀟返回涼州的前一天,華瑤坐在樹上,與他寒暄:“武侯大街上有好幾個兵器鋪,十八般兵器樣樣俱全,你要是有興趣,我願意一盡地主之誼,帶你去宮外轉轉。”
顯然,這只是一句場面話。
誰會在朋友臨行前一天,才向他發出邀約呢?
華瑤有意耍他,他卻當真了:“你能去宮外閑逛?”
皇子公主年滿十五歲之後,便會獲得一塊進出皇宮的令牌。
華瑤剛滿十五歲,也才剛拿到那塊牌子。她從袖中取出令牌,舉到了謝雲瀟眼前。
謝雲瀟的瞳仁是琥珀色的,色澤比常人更淺一些,當空日光一照,似有玉石般的清透澄澈。
華瑤一直盯着謝雲瀟的雙眼,她的神情如此專註,謝雲瀟怔了一怔,說出了實話:“我在京城兩個月,從未出過宮門。”
華瑤疑惑道:“你爹的兩個副將在醉仙樓擺了三天酒席,你沒去嗎?”
“沒,”他說,“人太多,吵得慌,我嫌煩。”
華瑤早就發現了,謝雲瀟經常獨自一人待在清雅幽靜的地方。
華瑤好奇地問:“你小時候,喜不喜歡看廟會、逛燈市、去飯館吃飯?”
謝雲瀟如實回答:“小時候……記不太清,沒人帶我去過燈市廟會,茶館飯館也極少去。沒什麼經驗,談不上喜不喜歡。”
華瑤又問:“那你每天在家幹什麼?”
謝雲瀟道:“讀書練武,若是練得不好,就跪在祠堂里,反省自己近日以來的過失。”
華瑤對他有些憐憫,立刻提議道:“這不巧了嗎?今晚京城有燈市,你跟着我,我帶你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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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中午,鎮國將軍拜別了皇帝,經由玄武門出宮,暫住於京城驛館,略作休整,順便校驗勘合,準備在明日啟程,返回涼州。
謝雲瀟在京城驛館等到了傍晚,華瑤終於姍姍來遲。
彼時明月初升,天色皎潔,她腰間佩劍,站在小巷深處。她用錦帶挽起長發,英姿颯爽,像是一個初闖江湖的少年俠客。
華瑤帶來了兩張薄木雕成的面具。她說:“你在人群里太出挑了,戴個面具,省得麻煩。”
少頃,他們二人戴好面具,互相審視一番,走出了幽深小巷,踏入了喧鬧市井。
京城自古秀麗繁華,人煙阜盛,寶馬雕車香滿路,萬家燈火明如晝,遠比涼州興旺發達得多。
武侯大街高樓林立,商鋪密集,橋上行人比肩接踵,無數燈燭倒映在河裡,光影與水波交相輝映。
畫舫在水上停泊,遙聞琴瑟笙歌,遍地錦繡綺羅,真是一派歌舞昇平的富貴氣象。
華瑤和謝雲瀟先去了兵器鋪,又在茶肆里看了一場雜耍,還在街邊小攤上買了些不值錢的小玩意兒,全是匠人做的精細物件,比如木雕的兵馬戰械、耕犁釣艇、風帆水車等等,最多不過半個巴掌大,塞進包裹里也不佔地方。
謝雲瀟收集了好幾款車馬船塢。
大梁朝造船本事最高超的船廠都在南方各省,京城的這些木雕小船,也是比着南方船廠的模子造出來的。
謝雲瀟把一艘小木船放在掌中,低聲道:“涼州幾乎沒有這般精巧的小船。”
華瑤望着那艘船,眼角餘光落在他的手上,只見他手指修長,骨節勻稱,月光照耀之下,宛如冷玉一
般,毫無瑕疵。
華瑤讚歎道:“好美,太美了,美妙絕倫!原本只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見!”
謝雲瀟自言自語:“倒也沒有那麼美。”
華瑤心想,她誇的是他的手啊。
華瑤隨口問:“涼州只有大船嗎?”
“官府建造了許多大船,”謝雲瀟道,“方便水路運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