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筆尖懸停,漆黑的墨汁濺在宣紙上。
華瑤推開她的房門:“蘭澤,你找我有事嗎?”
杜蘭澤回過神來:“我以鞏城巡檢司之名,寫了一篇糾察盜賊的公文。”
華瑤掃了一眼她的文章,感慨道:“你簡直心細如髮,方方面面都考慮到了。”她牽起杜蘭澤的手:“知我者,莫過蘭澤。”
杜蘭澤道:“我願為您排憂解難。”
華瑤道:“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之視君如心腹,你不僅是我的手足,也是我的心腹。”她指尖搭住了杜蘭澤的脈搏:“所以,你今天還是早點睡吧,身體要緊。”
杜蘭澤收手回袖,不願談論自己。她只說:“陸征把軍令交到了您的手裡,您能調用的士兵,僅有六千五百人。”
華瑤坐到一把竹椅上:“衛指揮司那邊,出兵三千多人,再加上我自己的人馬,總共差不多一萬人。這一萬多人,也不是個個頂用,比起涼州、滄州的兵將,實在差得遠了。”
杜蘭澤淡定地回答:“無妨,只要您打勝了這一戰,岱州各地的軍營都願意為您獻兵。”她還說:“依照法律規定,陸征必須隨軍出征。”
華瑤毫不留情地嘲諷道:“陸征本人優柔寡斷,好大喜功,這些年也貪了不少銀子。鞏城的水路四通八達,從這裡路過的商隊,少不了要討他歡心,他似乎還覺得自己撈的油水比不上京官。我說他是個腐儒,都算抬舉了他,他隨軍出征,除了添亂,還能幹什麼呢?”
杜蘭澤悄聲低語:“您同我說過,您手頭缺銀子。”
華瑤與她耳語:“我雖然缺銀子,但也不算很窮,畢竟是個公主嘛。”
杜蘭澤微微一笑:“我有一計。”
華瑤興緻盎然:“說來聽聽。”
杜蘭澤與華瑤議事之際,華瑤的兩個侍衛就在門外守候,防止閑雜人等靠近。
夜晚也是有陰天的。烏雲遮掩着殘月,壓下一片黑霧似的晦暗,寒氣浸在蟬鳴聲里,從耳朵滲入骨髓,燕雨打了個噴嚏:“這才九月初,天就冷了。”
齊風道:“你穿得太少了。”
燕雨仗着自己武功精湛,身強體壯,至今仍然穿着一件單薄的夏衫。他單手抱劍,背靠院牆,百無聊賴道:“哎,我快困死了,今晚我值夜,還不能睡覺。”
齊風的聲調冷冷清清:“我替你當值,你回去睡吧。”
“別了,”燕雨不耐煩道,“明兒個也是你值夜,你連着兩夜不睡,真把自己當神仙了?”
齊風沒接話。他維持着一貫的面無表情,只把目光往下垂,落在庭前的一株芭蕉樹上。
燕雨挑眉:“誰欺負你了?”
齊風道:“還能有誰。”
燕雨四處張望,四面八方空無一人。他走到齊風身邊,低聲說:“我今天可沒跟你吵架,你還生我的氣嗎?”
齊風沉默不語。
燕雨又道:“哎,好弟弟,傍晚進城那會兒,你瞧見了嗎?就鞏城外頭那幾個稻舍漁庄,熱鬧得很,我講真的,咱倆做個普通農夫,種種田,養養魚,吃吃米飯,喝喝魚湯,小日子不也過得有滋有味。”
齊風依舊沉默。
燕雨低沉地笑道:“對了,還得討個老婆!老婆孩子熱炕頭。”
他觀察着齊風的神色,添了一句:“你做正夫,我做偏房,咱們兄弟同心,共侍一妻。”
齊風終於顯露了情緒。他狠狠地皺緊眉頭:“普通人家的女子不會討兩個丈夫。”
燕雨伸了個懶腰,奉勸他:“你知道就好,哪個皇子不是三妻四妾,哪個公主不是三夫四侍?公主今年十七歲,等到她十八歲,皇帝就會給她賜婚,全京城的貴族少爺死光了都輪不到你。”
出乎燕雨的意料,齊風並未與他爭論。
齊風道:“兄長的眼裡,只有男女之事。”
燕雨急了:“你放屁!老子心胸寬廣,眼裡裝着全天下!”
“是嗎?”華瑤接話道,“那你還真挺厲害的。”
燕雨和齊風聽見華瑤的聲音,雙雙抬頭,只見華瑤坐在院牆之上,錦紗裙擺隨風飄蕩。
華瑤抬頭望着月亮,話卻是對他們講的:“你做了農夫,日子也不會像你想象得那麼輕鬆,春耕夏種、插秧除蟲、打水施肥、收稻脫粒、舂米去雜,哪一件事不需要耐心?你在宮裡當了十年的差,衣裳有僕人給你洗,膳食有廚師給你做,你穿的是錦衣華服,吃的是山珍海味。俗話說的好,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別,”燕雨插話道,“您別文縐縐的,我聽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