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瑤掃他一眼,目露凶光:“殺了鄭攸,別讓我?說第二遍。”
賀鼎屏住呼吸,狠下心來,雙手抓起刀柄,向著鄭攸的?脖頸刺去?。
匕首寒光驀地一閃,映入鄭攸眼帘。
鄭攸也不?反抗,彷彿早就活膩了一般,只?求速死。他引頸受戮,預料中的?巨痛仍未發作,他睜開雙眼,只?見華瑤一腳踩住賀鼎的?後背,匕首掉落在地上。
賀鼎高呼:“殿下……”話沒說完,已被華瑤一拳打暈。
華瑤微微彎腰,凝視着鄭攸的?面容,讚賞道:“不?錯嘛,你很有骨氣啊。”
鄭攸蒼白的?膚色因為憤怒而泛起酡紅:“您要想殺我?,直接動手便?是。”
炭爐里?的?火苗忽明忽暗地燃燒着,煙灰飄飄渺渺,嗆得鄭攸打了個?噴嚏。他半抬起頭,忽然?發現房門被人推開,謝雲瀟悄無聲息地走了過來。
此時鄭攸坐在地上,謝雲瀟離他約有一丈遠,他緊盯着謝雲瀟不?放,謝雲瀟不?以為意道:“你若真想死,我?送你一程。”
鄭攸默然?不?語。
謝雲瀟愈發冷淡道:“百無一用是書生,何必留他性命?殺了算了。”
謝雲瀟的?這句話,顯然?是對華瑤說的?。
華瑤心中暗道,謝雲瀟勸她殺人的?這般作態,還真像是一代禍國妖後。幸好華瑤是心懷仁義的?明君,不?會被謝雲瀟影響。
華瑤一把拎起鄭攸的?衣領,將他拎到了一張大床上。他面如死灰,正想咬舌自盡,華瑤淡淡道:“袁昌給你的?恩寵,我?也能?給,只?要你跟了我?,不?愁沒有好日子過。”
鄭攸無精打采地垂着頭。
華瑤又道:“我?聽說,你幫袁昌定下了黑豹寨的?規矩,盡心儘力地操持着寨子里?的?雜務,你賞罰分明,很受大家的?敬重。”
鄭攸終於開口:“無濟於事,土匪就是土匪,難登大雅之堂;暴君就是暴君,難掌天下之勢。”
華瑤輕笑一聲,自言自語道:“孟子有雲,國君應該與民同憂同樂,憂民之憂,樂民之樂。倘若國君殘暴不?仁,他就不配稱王稱帝,你覺得呢?”
鄭攸含糊其?辭道:“孟子是聖人。聖人求仁取義,以孝悌為本,以忠信為主,兼愛世?間眾人……”
華瑤點了點頭,感慨道:“倘若國君遵循聖人之道,治國有方,興國有術,國家自然?安定富強。但是,掌權者也是人,只?要是人,就不可能永遠仁慈、永遠明智。”
鄭攸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華瑤直言不?諱道:“國運之興衰,社稷之利害,在於良法善治。我?盼着自己早日登基,妥善地制定良法,以法律、以仁德合治天下、惠澤萬民。”
鄭攸道:“您的?意思?是,您若登基,必將依法治國,法治大於人治?”
華瑤道:“法治也是人治。法律由人制定,由人執行,難免有人徇私枉法。皇權凌駕於眾生,脫離於眾生,皇位一代一代地傳下去?,總會傳到昏君的?手上。”
華瑤是複姓高陽的?公主,她竟然?敢說“皇權凌駕於眾生,脫離於眾生”。
鄭攸結結巴巴道:“大梁朝……”
“再過幾百年,大概也會覆滅,”華瑤一點也不?避諱,“古往今來,所?有朝代皆是如此,由衰轉盛,由盛轉衰,周而復始,代代相承。”
鄭攸聽她這一席話,只?覺自己頭皮發麻。
古往今來,哪個?皇帝不?盼着祖宗的?基業延續千秋萬代?哪個?皇帝不?盼着自己永遠執掌大權?天底下怎麼會有高陽華瑤這樣的?異類?
鄭攸的?視線往下落,忽然?陷入一種茫然?無措的?悵惘,他好像是滄海中的?蜉蝣,與世?浮沉,隨波逐流,早已被炎涼世?態磨滅了心性。
華瑤看着他,又說:“我?嘲笑賀鼎是賭徒,但是,天底下哪個?謀士不?是賭徒呢?鄭先?生,你敢不?敢跟着我?,再賭一把?”
他不?講話,她接着道:“你是虞州垂塘縣人。七年前,虞州垂塘縣發了水災,數十?萬人受難,虞州布政使?貪污了數十?萬銀元,多虧了你們垂塘縣的?一位名士,跑去?京城上訪,奏聞徐閣老,震動朝野。你一定聽說過這位名士的?事迹吧?我?很欣賞她。”
鄭攸啞然?失色,半晌後,才說:“她回虞州以後,被官兵亂棍打死,血肉橫飛,屍骨蕩然?無存。時人贊她風骨高潔……我?只?知道她死了。”
華瑤輕聲道:“果然?如此,你是名士之子。”
鄭攸忍不?住問:“您怎麼知道,她是我?的?母親?”
華瑤踢了踢癱在地上的?賀鼎:“賀先?生告訴我?的?。”
鄭攸一時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