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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拉德從窗外跳進來,握住那些刺,另一隻手握住了諾藍的手腕。
“……怎麼那麽傻,你的手是拿筆的,可不是用來戰鬥的,讓開點,小可愛。”
古拉德用力將那些刺一根根掰掉,滿手是血,另一隻手將諾藍慢慢地推到身後,銀髮被血染紅,他徒手將機械臂掰掉,動作乾脆利落,像宣洩情緒一樣火爆。
諾藍在血泊中站起身,目光一瞥,並沒有看見什麼蟲進來,所以,這具盔甲機械是早就被安插在這裡的。
古拉德說:“你看見了,這裡並不美好,也不代表着安全,你想要安全地生活在這,必須時刻警惕着危險。”
諾藍說:“你也想成為王,對嗎?”
古拉德笑着說:“我想成為你的雄夫,而不是王,你今夜看到的刺殺都是那些蟲族的掙扎,他們想要你死,但我想要你活。”
那具盔甲化為齏粉,然而它的碎裂讓整條走廊的機械蟲族迅速啟動,古拉德饒有興趣地看着緩緩活動起來的機械蟲,嘆了口氣說:“也不知道那群蟲族怎麼想,是覺得我會眼睜睜看着你被暗殺嗎?他們實在是太小瞧我了,我是那麽在乎虛名王位的雄蟲嗎?明明對我來說,是媽媽更重要啊……”
諾藍被他溫柔地推進了盡頭的書房,關上了門,古拉德隔着門說:“做你的事吧,我會盡量不打擾到你睡覺。”
諾藍趴在門縫前,聽見蟲族用外骨骼塑造的身軀撞擊着機械,身體對撞時,刺耳的聲音讓諾藍捂着耳朵,身體里的熱度攀升,他雙腿軟了下來,向後靠在門板往下滑。
身體被衝擊力震得直抖,諾藍又冷又熱,渾身不舒服,他擡眼看着窗外的夜空,掙扎着從地上爬起來,走到了書桌前,坐下。
…
走廊里的暗殺行動最終被王庭的禁衛軍截止下來。
第五區內,凡納西上將急匆匆地向拉菲爾彙報,“閣下,王庭傳來急訊,諾藍被襲擊了,那些雄保會的蟲早就打算殺了諾藍,所以就算他們死了,那些機關也都還在,您快回去看看吧!”
“諾藍一定受了天大的委屈。”拉菲爾急聲說:“他受傷了嗎?”
“應該是沒有……”凡納西說:“是古拉德殿下沖在了前面,但是他受傷了,明天的會議他可能就無法參加,到時候我們怎麼向螳螂群落交代?”
拉菲爾:“螳螂們來幹什麼?”
凡納西:“給古拉德殿下介紹聯姻對象。”
拉菲爾:“沒關係,那就明天再說,第五區的叛黨交給你處置,不服從王命的直接殺。”
拉菲爾飛回去之後才發現,諾藍沒有受傷,居然還在燈下學習政務。
拉菲爾緩緩睜大眼睛,愣在原地。
然後他緩緩地走近了諾藍的窗前,手輕搭在牆邊,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牆磚。
拉菲爾看着諾藍小小的身影,他本來以為自己會很欣慰的,諾藍很有責任心,也很有擔當,但親眼看到這一幕的時候,拉菲爾的心卻沒那麽高興。
他心疼。
拉菲爾一直盼着諾藍能夠成為最優秀的蟲族。
諾藍剛出生沒多久,蟲族就發生了創世之戰,戰亂之下,原初蟲母死亡,孩子們先後葬身於戰場,只有未孵化的諾藍僥倖存活,流失在外。
帝國建立之初,在那場戰爭里貢獻最大的雄蟲成為新的領袖,那個時候還沒有“王”的定義。
拉菲爾怨恨這個世界,所有的惡意都來到身邊,蟲母死後,他被政黨歧視,被家族排擠,擁有的全部失去。他們認為死在戰場上的蟲母子嗣是心甘情願奉獻生命,所以不給他們立碑;他們認為創世之戰是蟲族的黑歷史,所以不給他的孩子們記入史實。
那些沒了蟲母幫助的雄蟲們把自己的能力誇大,把自己的威名凌駕於蟲母之上,拉菲爾無法接受愛人和孩子們雙雙殞命而沒有一點補償,他要推翻這些偽善雄蟲的好日子,他要他們償命。
這些對拉菲爾來說這不算什麼,誰擋他的路,他就不惜一切代價手段殺了誰。
年輕氣盛的拉菲爾暗殺議員,刺殺同族,私下網羅同僚,以利益為誘惑,逐漸蠶食瓦解堅不可摧的上層圈,推翻一個又一個瞧不起他的組織政權,日復一日行屍走肉一般生活。
直到他拼盡全力找回了諾藍。
小小的諾藍渾身雪白雪白的,又軟又可愛,連雄父都不會叫,抱着拉菲爾的腿坐在地上走不動路。
拉菲爾又驚又喜,含着眼淚把他抱起來,溫柔地拍掉了他身上的土渣和碎屑,親了親他的臉,愛的不行,每天都帶在身邊照顧着。
事實上,也是黑蝶侍付出了更多的時間陪伴諾藍,拉菲爾總是有無窮無盡的事情要處理,每次見到諾藍,諾藍對他都是陌生又好奇的眼神,他想要抱諾藍,諾藍會被他身上陌生的氣味嚇到,往黑蝶侍懷裡縮得更緊。
拉菲爾知道諾藍對他並不親近,所以他總是心懷愧疚,只能拉一下他的小肉手,然後又匆忙回去工作。
這期間,拉菲爾接觸到了科技力量,延長了生命,也發現腦群結構對蟲族和其他種族的控制作用,這幾乎是巨大的誘惑,也讓他感到恐懼——如果把蟲族或人類變成腦群的一環,是不是所有生命體都可以成為被操控的傀儡?
在人類聯邦政府的威逼利誘下,拉菲爾成為了名義上的“實驗組織者”,以“雪淵”的假名字簽訂了腦群協議,因為他知道一旦人類成功以腦群鏈接全人類實施操控計劃,自己即將要背負的是全星際的罵名,他死無所謂,他不能連累諾藍。
諾藍就是他的全部,是他的命,他失去什麼都不能失去諾藍。
諾藍大一點之後,他為了諾藍能儘早看清這個世界的殘酷,派迦許陪伴諾藍去人類世界探險。
後來諾藍因為小小年紀就展現出強大的治癒天賦,被推選成王,拉菲爾也終於建立起初步的權柄,可惜的是,他還沒能好好陪着諾藍,諾藍就不見了。
再次見面已是千年後。
現在,諾藍確實如他所想一樣優秀。
可是,拉菲爾卻感到心很疼。
他不想要諾藍這樣懂事了,他想要諾藍和這個年齡的其他孩子一樣頑皮愛鬧,嬌憨天真,而不是把沉重的包袱背在自己身上,明明他還那麽小,那麽軟,還是個孩子……
…
諾藍察覺到了一股陌生而強大的氣息就站在窗外,很久很久都沒有移動。
諾藍忍不住擡起頭,看見了拉菲爾還沒來得及藏起來的衣角。
“拉菲爾閣下,是你嗎?”
“是的,”拉菲爾不得不走進去,“小諾藍,還沒有睡嗎?”
諾藍朝他淺淺笑了下,“等一會兒就睡了。”
拉菲爾點點頭,坐在諾藍對面的椅子上,“我也不想睡,正好陪陪你。”
燈光柔和,四周靜謐,只有他們倆面對面坐着,整個王庭里的走廊都遭到了清理,整個王庭徹夜不眠,只為了保證小蟲母能睡個好覺。
諾藍有些不自在,但是儘力去適應有蟲在身邊陪伴的感覺,有些事情他習慣了自己做,有蟲看着的話,其實還挺害羞的。
拉菲爾忍着心在滴血的疼痛,打趣着諾藍:“小諾藍,你的雄父沒有這樣陪伴過你吧?”
諾藍搖搖頭:“沒有。”
拉菲爾的心被狠狠一錘,有些落寞地垂了垂眼睛,然後擡頭,裝作沒事發生的樣子說:“那他一定是很不稱職的雄父。”
“不是的,我的雄父是很好很好的蟲。”
諾藍在燈下擡起眼睛,看着拉菲爾,“我小的時候,他總是很忙,我每天等啊等啊也不見他回家,他回來的時候,我總是很想他抱抱我,但他從來沒有抱過我,只是摸摸我的手,就算這樣,我也很開心,我知道他那麽辛苦都是為了我,我生下來就沒有媽媽,我只有他。”
“後來他把我送去人類的世界,那裡更殘酷,但我學到了一生都不會忘記的生存技能和經驗,如果不是他,我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次,雄父就是我的榜樣,是我的全世界,現在依然是我最重要的蟲……我只是想,就算他沒愛過我,我也不後悔做他的孩子,帝國每個蟲都怕他,說他是野心家,罵他,可是我覺得,他就是最好的蟲。”
拉菲爾的手驟然攥緊,雙眼模糊,頭深深地垂下去,強忍着劇烈的呼吸,肩膀線條一直一直在顫抖着。
諾藍被他這樣子嚇了一跳,立刻放下筆跑過去,鏈接了他的精神力……儘管他太強大了,對諾藍而言有一點吃力,但是諾藍也能感覺到他並沒有受傷或者精神力失控之類的,他只是很激動。
“閣下,你怎麼了?”諾藍輕聲問,“是不是剛才在打鬥的時候哪裡受傷了?”
拉菲爾讓自己平靜下來,但這對他而言太難了,“……小諾藍,”拉菲爾克制着哽咽,努力讓自己若無其事地說,“如果你不嫌棄,我可以代替你的雄父陪伴你,如果你願意的話……當然,如果你不願意,我也不會強迫你,只是在你被欺負或者受委屈的時候,我可以——”
“真的嗎?”諾藍的眼睛一下子變得亮亮的,“我不嫌棄,如果我的雄父還活着,那他一定和你一樣好!”
“不,我沒有那麽好……謝謝你的信任…我會努力做到的。”拉菲爾緊緊抱住了諾藍,大手扣住他的後腦,輕輕按在自己肩頭,讓眼淚在諾藍看不見的地方流下來。
這個遲來了千年的擁抱,竟然是這樣的溫暖。
只是下一秒,諾藍就昏迷在他懷裡,全身無力就像被擊碎的氣球,渾身皮膚滾燙就像燒熟的雞蛋,呼吸也困難起來。
“寶貝!”拉菲爾頓時慌了神,急切擦着諾藍臉上冒出來的汗珠,幾乎一瞬間就判斷出諾藍被餵食了加速身體發育代謝的藥物,他迅速叫醫生來,然後抱着諾藍出了門。
拉菲爾在門口,陰沉的臉孔令其他蟲族都跪了一地,眼角殘餘淚痕,威嚴不可直視。
“諾藍吃過什麼,喝過什麼,給我查!”拉菲爾冷聲說,“查不出來,我要今晚進入過王庭的所有蟲都去監獄里度過下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