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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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彭南生坐在他對面,細軟的短髮被風吹拂着,姿態很放鬆,不敏感,也不加防備。

三年一覺揚州夢,他想了想,舊事好久沒提,那些痛不欲生、陰冷黑暗的日子不知何時早已悄無聲息湮沒在時光長河之中,偶爾想起來依舊容易淚流滿面,但好像都是遠在上輩子的事情了。

釋不釋懷還不知道,可他不再羞於表露。

彭南生誠實說:“不是很好吧。”

許直行望着對方,腦中沒由來想到——

或許三年前,他也曾想要像現在這樣開誠布公,只是當時自己沒學會聆聽罷了。

“謝道瑩送我去倫敦留學了…那會兒剛到還不認識什麼人,每天就重複幾件事,上學,下課,去看心理醫生…過得挺迷糊的。”

彭南生的聲音在此起彼伏的蟬鳴中顯得輕淺,他也確實不帶什麼情緒,只是很平淡地在述說一件逝去的往事:“再次撿起落下三年的課業,對我來說有很大壓力,經常要熬夜補習,研究作品,很辛苦也很不適應。”

許直行盯着他一言不發,寥寥幾句,就足以感受到了彭南生的變化。

以前的他,絕不會輕易將自己的難堪與困境展於人前,他的外衣永遠孤高、光鮮亮麗,即使有了傷痛都要強忍着,極少會選擇傾瀉,這無關尊嚴與體面,而是彭南生刻在骨子裡的勿施於人。

“後來慢慢結識了一些朋友,他們都很熱情善良,大家相互幫助學習,日子就變得愉快很多。”彭南生接着道,“有幸我的導師也很用心栽培我,有他的傳道受業解惑,我才能取得今天的成績。”

很簡短地,他用幾段話就概括完了那一千兩百多天。沒有哀怨,沒有痛恨,情緒平靜得不見一絲波瀾。

事實上他自己清楚知道遠沒有字面表述的那般好過。在此之前,渺小人類的七情六慾、悲歡離合,他統統嘗試了一遍,割捨與痛別所帶來的身心撼動,是不可磨滅的。

他帶着始終存有缺漏的靈魂遊走三年,時常在夜深人靜後反覆溺斃,嘶聲力竭,不過現在看來都無關緊要了,疤痕猶存,他欲新生。

彭南生反問許直行:“你呢?你還好嗎?”

答案當然是否定。

因為他們從始至終都不站在對立面。他們之間隔着一面鏡子,面對面成為彼此的影子,相互衝撞,來回撕扯只能導致兩敗俱傷。玻璃破碎,鋼管捅穿,一個鮮血淋漓生不如死,一個靈魂空洞腐爛不堪。

“不好。”許直行沒什麼可掩飾的,他過得如何,早在兩個月前他們剛見面時就被揭曉。

當初他是那樣芥蒂,那樣魯莽,蒙蔽良心都說不出“我釋懷了,我過得很好。”

意料之內。

彭南生回想起來,除了今天,以往他們每次見面都帶着激烈的情緒碰撞。

“小屁孩太煩了,性格也不知道像誰,上幼兒園起就愛惹是生非,這三年我沒少被老師叫去辦公室挨罵。”

許直行哼笑一聲,相較彭南生的精神煉獄,他更多是生活上的滿地雞毛:“工作和家庭顧此失彼,經常加班,放在小屁孩身上的時間挺少的…好在她心大,從來不和我抱怨或計較。”

尤其今晚許願偷跑回來在他懷裡崩潰大哭過,許直行更加羞愧難當,他從不是一個合格的父親,他虧欠了女兒太多太多。

淺淺的嘲諷嵌在唇邊下不去,他自討沒趣地做出總結:“你之前說的沒錯,我確實沒有照顧好她,許願跟着我只會過得越來越差。”

許直行的剖白也僅有幾句,與彭南生不同,他選擇性繞過很多東西。

比如脖頸上還帶着結婚時的對戒,就塞在衣服里,卻並不打算讓人任何人看見;

比如手機里所有的照片一張不少,都保存完好,甚至連隱藏都不隱藏,就像今晚的視頻,也像一個月前,從車裡翻出的那瓶沒過期的維生素B12和每件衣服口袋裡都必須要放的奶糖;

也比如重逢那天在他身邊看到項謹琛,掩耳盜鈴自欺欺人騙自己沒有關係,結果卻坐在客廳里一整宿,重新點燃了已經戒掉三年的煙…..

有什麼好說的呢,不是非要靠說才能顯得多麼感天動地,白首深情。

許直行手裡的百威已經喝完了,可他現在l無比清醒。

這時彭南生忽然道:“不,之前是我說錯了。”

許直行一下沒反應過來,幾秒後他看見彭南生對他展露了一個三年後真正意義上的笑容。

那個笑沒有參夾任何雜質,從嘴角勾勒起筆,線條弧度柔和,回鋒映照到眼眸里去。

是這樣純粹的、明亮的、完完整整全部屬於他。

他又聽見彭南生說:“你把小願教育得很好,她很懂事也很聽話。”“她非常愛你,對你的愛,超越所有人。”

話語輕柔,如落在耳際。

有什麼東西輕盈下墜,砸在許直行心頭,漾開一圈圈漣漪。

他對彭南生這幅神情沒有一點抵抗力,怔忪半晌,道:“你喝醉了。”只有這種說辭,才能解釋他目前所感受的悸動。

醉了嗎…

彭南生低頭看看已經喝了半罐的啤酒,可是此刻他意識清醒,聽得見自己的心跳聲,明明白白自己在說什麼。

“我沒醉。”他駁回對方的說辭,撐着桌面站起來,信誓旦旦要證明自己,“我必須給你走個直線!”

許直行坐姿懶散,右手托着下顎,擡眸看他。

彭南生退到三米外,腳下踩着鵝卵小路,頭頂是無盡的璀麗蒼穹。

“我要走了哦。”他揮揮手提醒對方。

其實彭南生大腦清醒,根本沒有任何醉意。但被酒精浸泡後,機體先於神經,他的四肢帶上一點笨拙,走起路來還是會有些搖晃和虛浮。

一步,兩步,三步…

在這個普通的夜晚,他就這樣朝許直行走過去了,從南到北,由遠至近,腳步堅定不偏不倚,方向唯一而清晰。

莫名其妙的,彭南生產生了一種錯覺———

他是月亮,則許直行便是那顆不規則的藍色球體。萬有引力操控浩瀚銀河系,他生來就是要圍着許直行轉的,天經地義,合乎情理,這是宇宙生存法則的命題。

思緒如沸滿滿當當在腦中燎原,他想着想着,腦力和平衡力逐漸失調。

距離目標還有半步遠時,只因擡頭看了對方一眼,彭南生心神錯亂,左腳絆右腳,整個人猛一踉蹌,重重往前傾倒———

看起來就像很刻意要栽進許直行懷裡。

許直行反應迅速,伸手一撈,順勢把人緊緊摟住了。

“哎呀…”彭南生哼唧一聲,把頭從他胸膛上擡起來,水淋淋的眼神實在算不上無辜,“我摔倒了。”

許直行從喉嚨里悶出一聲笑,是氣的。

他徒然收緊了掐在對方腰間的手,有些牙痒痒的,自上而下打量彭南生這張段位極高的臉。

骨子裡的頑劣欲作祟,他惡意揣測着:“想復婚就直說啊,幸苦你了,又是喝醉又是投懷送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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