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透過窗欞灑進講堂,譚病單手托腮,望着窗外不知想什麼,整個人猶如罩上了一層金紗,輪廓顯得柔和而朦朧。
自從夢境中出來,兩人都沒主動說話。
楊善決定打破這個尷尬:“那個……午時的那副畫,白明瑞應該不是故意的。”
“嗯。”譚病轉過頭來,道:“我知道,他眼神不好。”
楊善道:“對,他分不清好歹。”
譚病淺淺一笑,移開紫檀鎮尺,從桌上拿起一疊紙遞給他:“阿善不用哄我了,還是抓緊把剩下十遍抄了吧。”
“十遍?”楊善低頭一看,眼睛瞪大:“你哪裡變來的,這裡有二十遍了?”
他一頁一頁翻開,更加吃驚:“你怎麼辦到的?有什麼法術能模仿字跡嗎?”
“這可是靈光閣的獨門秘術了。”譚病笑道:“不過,只有我會。”
楊善數完了,果然是二十遍,剎那間心花怒放,不住誇讚道:“無疾你太厲害了,混在一起都看不出來!”
楊善起身收拾了桌面,道:“走走走,只剩十遍,我回去再抄,我們去喂天鷹獸!”
二人早就商議了,要想順利取得蔓藤花,必須得先用美食把天鷹獸腐蝕了,以後才好找機會。
這時,門口探出一個頭來:“師兄!白師兄!算我一個!”
兩人擡頭望去,不是褚炎又是誰。
譚病道:“師兄還真神出鬼沒,不知你的三百遍抄得如何了?”
“嘿嘿。”褚炎笑眯眯道:“不用擔心,我早就抄了許多學規備用,嚴長老每次懲罰都沒什麼新意!”
不愧是老混子,楊善道:“你是歸雲峰的弟子,跑丹霞峰做什麼?你想喂天鷹獸?”
褚炎撓頭道:“那個,其實我想騎玄鶴來着,這不是聽說你們昨天騎玄鶴去喂天鷹獸嗎?我來了這麼久,還沒騎過玄鶴呢!”
“呃。”楊善不解:“你不是已經來太清宗五十年了嗎?沒騎過玄鶴?”
褚炎一瞬間變得可憐巴巴起來:“對啊!五十年了!我還不如新弟子!!我都沒騎過玄鶴,你們來的第一天就騎上了!”
楊善扶額道:“你跟我們來吧。”
三人到了玄鶴的棲息地,好說歹說,利誘溝通,終於讓褚炎彌補了他五十年前的遺憾。
在褚炎快快活活地騎着玄鶴滿宗門炫耀時,楊善和譚病也騎着另一隻玄鶴去了丹霞峰。
天鷹獸屬於靈獸一類,但天性警惕,富有攻擊性。聽沈逸舟說,這兩隻天鷹獸是琅嬛山靈獸的後代。
琅嬛山從前是山,後來變成了沉入地底的陵寢,埋葬着太清宗仙逝的掌門人。
大概在數千年前,靈界、魔界、妖界並不太平,為了爭搶資源和地盤,不斷發起大戰,雖然靈界最後獲得了相對較多的利益,但自古以來,戰爭沒有贏家。
相比於其他兩界,太清宗死過的掌門只有五位,已經算少了。
這五位掌門死後,都埋葬在了琅嬛山。至於琅嬛山在哪兒,除了四位峰主沒人知道。
而琅嬛山沉入地底後,當年住在山上的靈獸自然也挪了窩,其中就包括天鷹獸。
大概琅嬛山是座寶山,靈獸都吃好喝好,導致他們的後代也十分挑剔,一般的食物瞧不上眼。
楊善昨日帶去了幾顆靈果,它們不屑一顧,似乎還認為被侮辱了,今日一見到楊善,立刻猛扇翅膀,又啄了上來。
楊善只得先戰略躲避,讓譚病拿上兩顆五百年份的木靈果去試試,他則躲在後頭觀察。
天鷹獸見到譚病,知道他是丹霞峰的弟子,倒是不攻擊他。譚病騎着玄鶴慢慢靠近,手裡掂量着木靈果,天鷹獸眼珠都在跟着果子轉,卻極有定力,並不攻擊譚病,也不像嘴饞的樣子。
“天鷹獸這都不上套?”楊善都等得心急了,這天鷹獸比他還能磨。
眼瞅着天快黑了,玄鶴也要回去休息,譚病便將木靈果往空中拋去。見他不要了,兩隻天鷹獸這才俯衝叼走了果子。
天邊又飛來了一隻玄鶴,正是褚炎騎的那隻,他歡呼着沖了過來,耀武揚威地在天鷹獸面前走了一遭。
褚炎看到躲在石頭後的楊善,讓玄鶴往下方落地。楊善這才注意到,他旁邊還站着一個司徒修。
褚炎道:“我就說這天鷹獸油鹽不進吧!你們來喂它那都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的!這傢伙是一點人情都不講的。”
司徒修擡頭看了一眼天空中盤旋的天鷹獸,贊同地點了點頭:“雖有靈智,卻死板得很。的確不必要費力溝通。”
“這不是隨便試試嘛。”楊善轉移話題道:“司徒兄怎麼過來了?”
話一出口,楊善隨即感到不妥。
果然——司徒修眼神怪異道:“我是丹霞峰的弟子,回來很奇怪嗎?倒是你,整天跟在你大哥後面。你們白家子弟,感情都這麼深厚嗎?”
這司徒修平時話也不多,怎麼一開口嘴巴跟淬了毒似的,楊善立馬閉緊了嘴,決定不跟他交鋒。
褚炎嘿嘿解釋道:“路過食肆,司徒師兄看我往丹霞峰來,就順便一道過來。”
不愧是混五十多年的老混子,一天功夫認識了兩個親傳,還在新弟子中間揚名一把。楊善覺得褚炎身上還是有優點的,他決定暫時忘記早上的不愉快。
說話間,譚病駕馭法器落下,他已經讓自己那隻玄鶴飛走了。
見三人談笑風生,譚病走近道:“阿善還是早些回去吧,天黑了。”
楊善正打算找借口脫離這場尷尬的談話,聞言道:“我先走了,明日雲水心見。”
褚炎道:“一起啊,白師兄,我也回去歸雲峰。”
譚病拉住他的衣袖,褚炎回頭,愣了一下:“怎麼了,白師弟?”
譚病微微一笑:“你們不順路。”
褚炎道:“沒事!我還沒感謝白師兄呢,今日總算讓我騎上了玄鶴!繞點路算什麼!”
楊善停在原地,連忙擺手道:“不用,我自己回去了,你趕緊讓玄鶴休息去吧。”他說完駕馭新弟子的法器離開了。
褚炎嘆口氣道:“好吧,真是遺憾,那隻好明天再感謝了。”
褚炎騎着玄鶴走後,司徒修道:“你很奇怪。”
旁邊的譚病收回視線,淡淡道:“師兄有何指教?”
司徒修一貫面無表情的臉上居然露出了些許疑惑:“你們什麼關係?”
“聽不懂。”譚病說罷,走開了。
太陽落下最後一縷餘暉,司徒修想了想,道:“看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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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蓮花峰,楊善當務之急就是補上十遍學規。他匆匆走進寢室,遽然間停下腳步,又退了出去,仔細看了看外邊。
然後推門進了隔壁,再退出來。
站在門口片刻,他想:原來今天夢裡,不是在自己寢室,而是楚雲陵的寢室。只是因為裡邊的布局都一樣,他才以為是自己的寢室。
但現實中,楚雲陵的寢室掛着他的畫像,自然不可能搞錯。
想着想着,楊善忍不住思考,楚雲陵到底有沒有回來過?於是他又走進房間,試圖找出一些蛛絲馬跡。
半晌,沒有收穫。
這時,他靈光一現:悄悄放一個留影珠,再施加法術將其隱藏起來。
回到自己寢室,楊善邊寫學規,邊發散神思。
一會兒想楚雲陵的事,一會兒想蔓藤花和天鷹獸,一會兒想譚病在幹什麼,一會兒想白天夢境里的‘姑娘’……他也不知想到了哪裡,又想起照光鏡的事。
他之前以為,是楚雲陵幫他躲過了照光鏡的查探。
可是忽然之間,他又覺得不對勁起來。
雖然照光鏡多半是楚雲陵的手筆,可嚴格算起來,他不僅僅幫自己躲過了查探,甚至幫所有新弟子都躲開了查探。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難道,他做的這些……並不僅僅是為了幫他?
楊善筆下頓了頓,停止抄寫學規,想順着思維發散出去。
但想了半天也沒想出結果,他拿筆杆子敲了敲腦袋,筆尖上的墨跡甩出去了一點,濺到了桌上。
楊善正打算施個法術弄乾凈,突然看到墨跡沾到了銅鏡上,鏡子里映出一張年輕的陌生面孔。
楊善愣住了——對啊,他怎麼沒想到!
他現在的樣貌是通過《神幻法》變化而來,楚雲陵不可能看破,換句話說,楚雲陵用陽鏡克制陰鏡,並不是為了幫他!!
而照光鏡能照見神魂形態,楚雲陵的本體是龍,他也一定會暴露的。
難道……他就混跡在新弟子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