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裡的C市北郊夜幕,幽靜無聲。
燈火通明的省八醫七樓,卻是難以平靜。
葉七七被帶進了溫度冰冷的停屍間裡,在A04號櫃子裡,認領了院長媽媽的遺體。
院長媽媽慈祥的麵容依舊和藹可親,就連皺紋都那麼樂觀溫柔,她好像隻是閉著眼在睡覺,就像幾年前,院長媽媽累得在梧桐樹邊打盹一樣,好似一切都未曾變過。
“院長媽媽,院長媽媽?”葉七七一如初見般戳了戳院長媽媽的酒窩,輕輕地喚著她一聲又一聲。
她以為,院長媽媽會捉住她的小手,反過來幫她修剪過長的指甲。
可惜,就算她再怎麼戳,院長媽媽都不會再醒過來了。
霎時,葉七七的麵孔怔住,無論如何也找不到懷念的表情。她的眼窩裡突然出現了一抹亮晶晶的痕跡,肩頭劇烈地抖動,顫抖的身子一抽一抽,瘦弱的背脊也跟著抽搐不已。
她似是再也忍不下去,雙手捂臉,淚水如泉湧一般,順著指縫滴滴墜落。
長長的睫毛上掛滿了淚珠,一聲聲壓抑痛苦的唏噓聲像是抽絲剝繭般從她的喉嚨裡發出。竭力地不想發出聲音,不想將自己的脆弱在院長媽媽麵前暴露無遺。
她是個堅強的女孩子,平時從不願將自己的苦楚表達出來。
堅強不是強悍的證明,也不是頑固的倔強,是理性的情感依托,更是樂觀人生態度的信仰。
可脆弱的葉七七卻比堅強的葉七七有著更獨特的人格魅力,也更令他人尊敬心疼。
包括了站在停屍間門口,沉默看著葉七七無聲哭泣的顧北珣和江修然。
葉七七曾無數次地想象,當自己回到孤兒院時,院長媽媽會如何熱情迎接,為她驕傲的情景。
即使院長媽媽一年一年的年歲增長,皺紋也越添越多,她也從沒想過,院長媽媽竟會以這種方式,毫無征兆地離開自己。
她曾經和院長媽媽一起看過一部電影,電影裡的人說:“人生和電影不一樣,人生難多了。”
她當時被院長媽媽的羽翼庇護得單純懵懂,自然不理解人生到底難在哪裡,是像電影裡的男女主角一樣,愛而不得。還是像電影裡的老放映師一樣,率先與世界告彆。
而院長媽媽告訴她:“院長媽媽相信,對於七七而言,人生是草莓味的,一點都不難,反而非常甜。”
葉七七信了。
所以她從不怨天尤人,從不埋怨這個世界,她相信,每個人的生命都是一顆甜甜的蜜糖,前調無味,可隻要細細品嘗,總能體會到美好的一麵。
人生即甜,可生活太苦了。
為什麼人必須要有生老病死。
為什麼人必須要有相聚分離。
為什麼她還是不得不麵臨訣彆,麵臨與唯一親人的陰陽相隔。
她不知道離彆的滋味是如此淒涼苦澀,她不知道說聲永彆需要她一生所有的勇氣。
葉七七終於跪趴在院長媽媽的遺體床邊,聲嘶力竭地悲慟大哭。
一聲“院長媽媽”她再也喊不出口。
她沒有媽媽了。
她再也沒有親人了。
她終於成為了真正的孤兒。
孤獨孑孓,了然一身。
葉七七的哭聲回蕩在整個地下二樓,從聲音裡都能聽出她的悲哀之至。
江修然想要衝進去抱住她,就算他不是葉七七所需要的那個人,他也希望自己能或少給她些陪伴安慰。
“不要去。”顧北珣冷然地阻止著他。
“為什麼?”江修然始終懷抱著對顧北珣的敵意,“你是在製止我,還是你想借機趁虛而入?”
“你多慮了,”顧北珣麵無表情地望向葉七七抽搐的背影,“很多事,不是光靠你想,就能做到的。”
“所以你是讓我什麼都不要做,靜靜地看著七七哭到不能自已嗎?”
“至少就目前的情況而言,的確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