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已留意到桌上的那根竹簪了。
老師向來是與眾不同的。
世人皆以金玉為飾,老師卻獨愛一支竹簪挽發,再配上一襲寬袍素衣,雖人在廟堂,瞧着卻像個洒脫不羈的隱士。
但桌上那根竹簪,簪尖已被磨得銳利非常。
上面還染着暗沉如墨、幾近乾涸的血跡,在素凈的竹色映襯下,顯得格外刺目。
按律例,下獄之人皆需除去冠服。
然老師身份尊崇、德高望重,據說福順公公押送老師至詔獄時,也曾特意叮囑不得苛待。
若不是老師自行要求,想必連這身囚服都是不必穿的。
自他進入牢房,前後已近一個時辰了。
無人知曉,他是如何滿心煎熬,仿若置身煉獄,恐懼與絕望如影隨形。
他毫不懷疑,老師自那夜踏入宮闈,不,甚至追溯到謀划初定之時,就已將生死置之度外。
而那封血書.......
他不必看就知道,定是老師寫給聖上,想要一命換一命。
用老師自己的命,換他江潯一命。
這個猜測,恰似利刃直刺他的心底。
尤其看着眼前,一向如頑童般生龍活虎的老師,如此脆弱地躺在這冰冷的地方,生死未卜。
“老師。”
“您這是......在剮修直的心啊。”
江潯啞聲開口,淚水劃過他向來堅毅的面龐,眉眼間盈滿的,是密密麻麻的脆弱與無助。
藺老心頭猛地一顫,這一刻,依稀又瞧見了十年前初見的那個孩子。
那一日,在安陽伯府的會客廳,小小的修直在安陽伯的催促聲中,從偏室里走了出來。
他明明有着一雙極明亮的眼睛,通身極得體的儀態,卻怎麼也掩蓋不住眉眼間的茫然。
就像是一隻不諳世事的小野鹿,像迷失於風雨中的孤雛,毫無預兆地落進了人世間。
純潔,乾淨,是塊真真正正的璞玉。
“修直,人......人固有一死,這件事上......是你執妄了。老師......老師已年過花甲,可稱一句......長壽了。”
藺老覺得眼皮重得很,疲累感從骨子裡散發出來,幾乎擷取了他渾身的熱意。
他覺着好冷,好想歇息。
可是他又生怕,這是自己最後一次睜眼,最後一次見到修直,所以使盡渾身氣力,一次又一次開口。
江潯早已看出藺老的疲態,這會兒他抬袖抹了把臉上的淚,啞聲道:
“老師,您如今氣血兩虧,要好生歇息,莫要再費氣力說話了。”
“張御醫已去熬藥,您再等等,修直很快就能帶您出去了。”
藺老卻搖了搖頭,扯着粗糲嘶啞的嗓子,執拗地繼續說道:
“不,修直,生死這一課......老師也該教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