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禮監隨堂王清允,見過世子。”
“王公公有禮了。”
宋景昀朝這個人頷首,又打量起他來。
他前世在朝堂上並不怎麼注意這個隨堂太監,要說觀察這人最仔細的一次,是在他從宗人府出來的那天。
王清允被扒了皮掛在午門前,一副血淋淋的屍身招來烏鴉,一張血肉模糊的皮看不出原本的人樣。
而他招來這樣殺身之禍的原因,是為他幫了安楠捧着丹書鐵券入宮面聖,是為他讓安楠進了牢獄之中,與宋景昀相見。
宋景昀也是從後來聽死士說起,才知道這人是安樺在宮中的內線。
司禮監秉筆年老,王清允坐到這樣的位置,再熬個兩年榮華富貴唾手可得,可那樣的情境下,這樣一個被世人都瞧不起的閹人太監,選擇了用最後一點權利,盡其忠義。
宋景昀是有點佩服這人的,說起來這人前世慘死有他一份原因,他合該對別人客氣些。
“這路上得行個兩日,王公公吃得消?”
“奴才卑賤之軀,有什麼吃不消的?世子說笑了,奴才送世子上馬車。”
“長途奔走我坐馬車頭暈,”宋景昀往後退了兩步,出於避嫌並不和他多交流:“這馬車空着也是空着,王公公你坐着吧。”
宋景昀轉身去前面拉馬,心裡又仔細盤算起來。
王清允既然是安樺的人,那他這次跟着來,說明也有安樺的意思在裡面,他不會在糧倉上動什麼大的手腳。
可他背後又是司禮監,要是什麼做派都顯得跟個清官一樣,不是遭人白眼么?
那怎麼讓他能裝模做樣從中撈一筆走個流程,又能好好給太子這邊交差呢?
宋景昀在馬背上晃蕩半日便想了半日,正午時分在一處茶棚歇腳時,他突然一拍腿,想到了蕭榮。
他暗自腹誹:“去年來東營糧倉監收秋糧,最後一批便是蕭榮這狗東西來辦的,上供的糧食比往年少了一大截,還非得編些荒唐理由說是收成不好,要是能把他這筆帳給查清楚,補進今年的糧倉里,那有什麼錯處,直接往蕭榮頭上推不就成了?”
宋景昀心裡打好了算盤,冷不丁往王清允的位置瞧了一眼,那人剛好也瞥見了他,似乎是覺得有些莫名其妙,沖他微微點了下頭。
“爺爺,您喝茶。”
貼身的小太監給王清允捧了杯茶過去,又蹲下身給他整理馬面裙的褶皺,拍上面沾上的塵土。
王清允進司禮監也是很長一段時日了,幼年時是個官宦家的子弟,後來家中不知怎得落了罪,他就只能被送進宮凈身,將餘生都困在洪流中。
不管位置爬的有多高,王清允對着人鮮少疾言厲色,萬事拿捏總是在一種恰到好處的程度,也怪不得司禮監的掌印老祖宗也看重他。
這會兒他喝了茶,也對小太監吩咐道:“等會兒支幾個人手過去,世子爺瞧着沒帶人伺候,都仔細着點。”
王清允交代了,宋景昀也沒拒絕他派人過來,晚間到了驛站,借這個事請宋景昀請他吃了頓飯。
因着之前太子蕭延不愛和太監沾染上的緣故,宋景昀也不怎麼和宦官打交道,可真要說瞧不起誰什麼的,他是沒那麽想過。
從前不那麽想,有了如爛泥一般的前生,他更不那麽想。
“王公公何年進宮的?”
王清允沒想到他問這個,拿着酒杯的手一頓,說:“隆豐五年就入宮了,世子怎麼想起問這個?”
“隆豐五年,這般早么?”
“相較於宮裡其他老人來說,不算早。”王清允眯着狐貍眼笑了笑,“奴才運氣好,進宮之前學寫了幾年字,後來進了內書堂做了侍候小太監,再後來得老祖宗看重才進了司禮監做事。”
“這樣啊……”
宋景昀掐着時間往前算,他記得隆豐五年安樺剛好是在禁軍里做事,押解罪臣之子入宮凈身剛巧是禁軍的差事,況且一個沒沾親帶故的小太監,要是沒人幫忙,怎麼可能進得了內書堂?想必……
他還想着,旁邊王清允先問話了:“奴才聽說世子婚事是定在九月秋末?”
“啊,是。”宋景昀笑了笑:“到時候王公公可要來喝杯喜酒?”
“司禮監事務繁忙,怕是脫不開身,到時候必然差人替奴才送份賀禮過去。”
王清允笑了兩聲,終還是忍不住問了句:“鎮國公……啊,就是安樺安將軍應該是要回來了吧?安家小公子嫁人這樣大的事,他應當是很上心的。”
如果說方才宋景昀還不確定對這人身份的猜測,那現在他心裡已經有確切答案了。
“聖上說已經派人送信去東境了,應當趕得上大婚的。”
“和樂團圓,幸福美滿,奴才提前向世子賀喜。”王清允舉杯,這之後便不再對安家的事多討論什麼。
夜中他們各自回屋早早歇下,翌日又起了個大早繼續趕路,終於在傍晚之前進了黎安城。